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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


   王覽守喪結束後,聽從父親的安排,到秘書省擔任了一個六品的秘書郎。他天性安靜,姿儀又美,大家都樂於與他接近。本來就存了仰慕他的心,相處以後又發現他人品端正、寬宏大量,一大班豪門出身的貴族青年都極力推崇他。王覽覺得不好意思,他哪裡有那麼好?

   不論結婚還是沒有結婚,眾人對小小的皇太女都極為留心。大約是明白自己年輕,將來的前途全要仰仗這位此刻還是小女孩的神慧殿下。每到神慧的生日,秘書省裡面絕大多數人都絞盡腦汁寫了祝賀的詩歌,巴巴地托人送到東宮去。

   王覽沒有寫,但如若別人問他:「你送了沒有?」他也會似是而非地「唔……」一聲含混過去。

   蘭台的同僚們曾私下說:「東宮的那個位置,保准會是華鑒容的。」王覽聽了,回想到華鑒容的笑容,他也以為華鑒容算是最合適的了。華鑒容的容貌、才氣、地位自不待言,關鍵他和殿下是一起長大的。

   王覽的家裡並不寬裕。琅玡王氏累世顯赫,然而家業大拖累也重。他父親王銘是最不善經營的,叔叔和兄弟們都標榜高門,整天清談。王玨倒是早有才名,可惜死活不願做官,又不肯娶妻。王覽的父親,想以家業託付小兒子,因此滿心指望給他選配一門上好的婚事。雖然說親的人不斷,但由於父親的挑剔,到王覽十八歲,他還是沒有定親。

   王覽對結婚的事並不熱心,大家族的婚姻,有太多的其他因素,十有八九都是表面上相敬如賓,實則同床異夢。他體諒父親理財上的捉襟見肘,儘量儉省地過日子,從不趕潮流,更不要說涉足風月場所了。

   初夏來臨的時候,他竟然被皇帝請去參加宮內的茶會。家裡人都有點受寵若驚,畢竟王覽剛剛在官場上起步,怎麼名字就傳到皇帝的耳朵裡去了?

   王覽才從一場風寒後復原,走路還有些輕飄,俊秀的臉也憔悴了許多,但男孩子又不能塗脂抹粉的妝飾,因此這天王覽還是穿著半新不舊的白衣服赴約了。他吃驚地看到在柳樹下面的長桌旁,還有好幾位漂亮的少年。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孩格外引人注目,大眼睛亮晶晶的,輪廓完美的臉龐上老是笑盈盈的。長相居然有點華鑒容的味道,但個性要比華鑒容更活潑可親些。彼此通報姓名後,王覽才知道,他就是謝氏那位會做詩的神童,是從山陰的謝家田莊裡,被皇帝專門請來京都的。大夥喝茶的時候,皇帝總是盯著這個謝家的男孩看。王謝本都是最拔尖的人家,但謝家的兒子對答如流,又天性詼諧,皇帝、王覽、別的少年都被他逗笑了。王覽沉默地坐在角落裡,總共也沒有和至尊說上幾句話,就像當年在寺廟裡眾人辯經一樣。他本不喜出風頭,加上心中也佩服謝家少年,便心安理得的不引人注意。

   出宮去的時候王覽倍感輕鬆,在虹橋上遠望太液池初開的蓮花,微微而笑。他第一次想到:自己正在最好的年華,青春如滿塘芙蓉。謝家公子小孩心性,領著別的少年從他身後一溜煙地跑過,他仍然一動不動地對著太液池的荷花出神。母親已經去世好幾年了,她要是有機會見到皇宮內的荷花該有多好啊!

   回家一說,他父兄都警覺到這不是一般的會面。王銘歎息不止,王玨不快地說:「阿覽都十八歲了……她才八歲。」王覽一聲不吭。

   七夕夜,他和父親一起去了御苑。幾十個候選人中,皇上對謝家的孩子依然格外青睞。簾子後面的皇后始終沒有出來過,王覽低著頭,連和旁人說話的心情都沒有,只盼一切快點結束。

   可結果,卻是他王覽。他想不通,為什麼不是華鑒容?不是謝家少年?不是懷著期盼的別人家?

   入宮的前夜,王覽抱膝坐在家裡的荷花池前,幾滴眼淚早就被風吹幹。宮內的消息說,他被選中,是因為他是皇后中意的人選。皇后智算過人,榮寵動天下,王覽尋思,她的女兒神慧將來的心田會是如何呢?自己雖不情願,可天命難違。以後,這個小女孩就會成為他最重要的人。該是他的,總是他的,逃也逃不開。他已經十八歲了,作為男人,也應該承擔起責任了。

   他第一次看見神慧,就喜歡她,只是單純的大人對兒童的喜愛。神慧的個子很小,長得又胖,眉毛彎彎如月牙兒,白淨的臉盤上,有一雙難以描繪的大眼睛。也許將來會是一個美人吧?而此刻,實在是一個小孩子。她看自己的時候,眼神一點不躲閃。笑起來,也不像其他女孩子一樣靦腆秀氣。正值大熱天,皇太女的額頭上滿是汗珠,裙子的下擺都是泥巴,也許是先在什麼地方玩耍了,才來昭陽殿見他的吧?但就是因為神慧的天真無邪,王覽才如釋重負。初次會面,總算沒有他想像的那麼尷尬。

   神慧的母后,姿色名不虛傳,果然美如牡丹,對王覽特別隨和,似乎並沒有傳說中的精明勁兒。

   後來,神慧的母親去世了,再後來,她成了皇帝。雖然是至高無上的人,但神慧在王覽的面前,仍舊是一個孩子。

   兩個人相對的時候,小神慧不僅沒有女皇的威嚴,而且比自己家族中的那些表妹還淘氣。春天,她會爬到寢宮暖閣前的樹上去,手裡拿著一冊山海經躲在上面看。上樹容易下樹難,最後非要王覽抱她下來不可。夏天,她赤著腳在東宮跑來跑去。到了秋天,她常常傷風,連打許多個噴嚏。不知道為什麼,這樣出醜以後,她總是笑倒在批閱奏摺的王覽懷裡,逼得王覽不得不放下毛筆,搖著頭,拿出絹帕,給她抹乾淨臉。

   冬天的晚上,神慧總是喜歡懶洋洋地坐在床上,抱著暖爐,焐在錦被裡。不時地叫他:「快坐過來和我一起吃。」王覽手頭有成堆的事情,笑著不理會她。神慧把一個小幾放在被子上,拼命地吃甜點。她就是喜歡吃甜食,禦膳房的師傅想君主所想,變著法子預備著各式點心。芙蓉瓊玉糕、芝麻冰糖餅、凝脂香芋團、奶酥紅沙豆腐,應有盡有,再配上一大罎子神慧最愛的八寶水果羹,神慧吃得津津有味。過了一會兒,她又開始用銀匙敲擊玉盞。聲音清脆,好像神慧的笑聲。王覽知道,那是要引起他的注意。如果搭理神慧,今晚的政事就一定完不成,可是,他終究還是抬了頭:「慧慧。」

   「過來嘛。太冷了。」神慧撒嬌。她十一歲了,稀疏的黃毛變成了烏黑濃豔的長髮。她的側影日見嬌美,酷似她的母親。她與別的女孩不同,不愛照鏡子,一旦打扮好了,就不會再去顧及。此刻,她的頭髮隨意披散著,加上眼睛裡調皮的光芒,就使她顯得十分古靈精怪。

   王覽笑著,斜睨她一眼:「你不是有暖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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