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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


   「暖爐太硬了,還是你好。」

   這也算是理由?王覽遲疑一會兒,到底乖乖地脫掉鞋子,和她對坐在床上,一雙肉肉的小腳立刻伸過來取暖。「你可不可以不要吃了?」王覽對神慧說。她怎麼老是吃不飽的樣子?可她非但不胖,隨著日子流逝,還一天天苗條起來了。

   「好。但是,這塊糕我吃了一半。」神慧可憐兮兮地看著王覽。她雖然是皇帝,也從來不愛浪費食物,禦膳不過就八個菜,吃不完的都賞給下人。

   王覽一聲不吭,搶過剩下的半塊糕咀嚼起來。自從和神慧結婚,他們經常分食一碗粥、一個餅。神慧覺得這事極其自然,王覽也就慢慢習慣了。「甜不甜?」神慧問。

   「真的很甜。」王覽道。屋外雪花飄,屋內燈影搖。他第一次覺得,有比靈隱寺的素齋更加好吃的東西。

   王覽一向是個很自律的人,神慧登基的時候年歲太小,所有的包袱都壓在他一個人身上,因此王覽就更嚴格自律。他承認,神慧不是愛叫苦的孩子。大冬天按祖宗規矩坐露天的輿轎,冷風吹得她小臉通紅,也一句怨言沒有。發了燒,她絕對不呻吟,睜開眼睛了,就對王覽和韋娘笑笑。

   但是有一樣,神慧不愛練字。她的父皇寫一手好字,老師何規又是獨步天下的書法家,神慧的字就相對遜色多了。雖然對於普通的貴族女子來說,寫神慧這樣一手秀麗的字已經足夠,但王覽卻看法不同,他覺得神慧的字缺乏流暢的神韻,更沒有帝王的氣勢。原因是,她不肯多加練習。他說了很多次,神慧終於答應好好練了,可王覽從吏部折道禦書房的時候,卻發現神慧慌慌張張地掩著什麼。他大步走過去,看見一張楷書,再翻下去。裡面藏著的竟是一張塗鴉之作,墨筆畫著許多小人在打仗。神慧最喜歡信手塗鴉,這種「天人交戰圖」是她常畫的題材。

   「陛下,這就是你答應臣的嗎?畫畫就算了,為什麼還要藏在書法下面?許諾了,卻不守信,這種態度,和一個皇帝根本不配。」王覽沉下臉。他從來沒有發過火,但這天他生氣了。神慧撲閃著大眼睛,低著頭。

   那天,他們兩人彼此說話很少,連韋娘也注意到了。

   王覽察看工部上交的預算,神慧看書。到了深夜,都沒有疲倦的意思。事實上王覽一點也看不進去,他今天的態度是過分了嗎?也許。他想到那年冬天,家裡拒絕他出家的請求把他領回去後,哥哥非要他學騎馬。他學了幾次,就不願再學,因為他覺得這種運動並不符合他的個性。

   「你的身體文弱,如果足不出戶,就是讀萬卷書又有何意義?」哥哥數落他。

   王覽回答道:「我會用自己的雙腳走遍名山大川,我還有一生的時間,但我不喜歡騎馬。」這是他難得的執拗,哥哥也就不再提起了。當然,多年以後,王覽苦笑著發現,他根本沒有那麼多的閒暇。

   他歎了口氣,走到神慧面前,神慧動也不動,他笑笑:「這本書就那麼好看?你看了兩個時辰,就翻了兩頁?」

   神慧的眼睛忽然淚汪汪的,王覽走到屋子的一角,翻出一個木盒子,又把它拿給神慧看。

   神慧瞪大了眼睛。「啊?」她驚訝地說。

   那裡面全是神慧的塗鴉,有些已經揉皺了,又被攤平,一張張疊起來。王覽說:「其實,我也覺得慧慧畫圖有天賦。愛玩,這是孩子的天性,我自己過去也老是逃避騎馬。今後如果你不想練字,就不要練,只要告訴我實話就行。做任何事,都不要為了其他人去勉強。」

   神慧一下子摟住他:「覽,你不再生氣了嗎?」

   王覽點頭,他對神慧以外的別人,都是不動氣的。他知道,靈隱寺的生活不是培養了他的涵養,而是封閉了自己的內心。

   那以後,神慧不用王覽說,就會抽空臨摹碑帖。有一天,她提筆抄寫漢武帝懷念李夫人的詩歌,寫了一半,就丟下筆。問王覽:「李夫人乃傾國傾城的美女,她紅顏薄命,漢武帝似乎真的傷心,可他前前後後還是擁有許多別的美人,為什麼?」

   王覽不知如何回答,沉默半晌,才道:「愛上多個人,承受多重煩惱。但鍾愛一人,也有不妥吧?」

   神慧撇了撇嘴:「我的意見恰恰和你不同,我覺得漢武帝並不那麼愛李夫人。至少,不是他自己所標榜的那樣。」

   「為什麼?」王覽發現隨著神慧年齡的增長,別致的想法就越來越多。他對此覺得很新鮮,也很樂意傾聽。

   「如果真的愛李夫人,又怎麼能在她死後不對她的兄弟多方照顧,最終誅殺李氏一門時,也並沒有顧念李夫人半分情誼。」神慧不滿地說。豆蔻年華的她,臉上閃爍著動人的光彩。

   王覽無言,他內心有一種悸動。他想,神慧真是不尋常。要是她永遠這樣,該有多好?他的理智告訴他,應該說些法不容情,社稷為重的話來反駁這個女孩。但這一次他放縱自己的情感,什麼也沒說。

   這年的春節過後,華鑒容如東升的太陽一樣,在京都再次輝煌亮相。華鑒容的俊美是如此鮮明,他的風格是如此直接,王覽震動不小。他欣賞華鑒容,除了男人間的惺惺相惜,還有一點難以言傳的羡慕。王覽自嘲地想,自己多少還是有些虛偽的。華鑒容重逢神慧的刹那,王覽記起那盞水晶燈。他們,有他所不知道的故事。

   正月十六,他在華鑒容的指引下,找到了神慧。他隱約猜出,元宵之夜發生了什麼,雖然他永遠不想知道真相,但提著宮燈的路上他還是覺得酸澀。他不曾體會過那種感情,他憶起了濟南的「情水」。原來如此……他,王覽是在嫉妒嗎?

   他真的,和世間男人沒有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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