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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晚上老會計請客,在他家用餐。老會計請了幾個老人作陪,都是當年老相識。香菇、竹筍、土雞、家兔加糯米酒,喝得白佐酩酊大醉,葉淑珍勸也勸不住。老會計和葉淑珍把白佐攙回家扶上樓,安頓他睡下,老會計就回去了。臨走時老會計告訴葉淑珍,山裡夜涼,要注意別讓縣長受涼了。葉淑珍點頭稱是,閂好門就上樓了。葉淑珍看著白佐側翻著身子,抱著被子,像個頑皮的小孩「呼呼」地睡著,就給他拽了拽被子,心想,從今之後,她就要和這個男人、這個老男人、這個老男孩兒相守到老到死,她感到無比寬慰和溫馨。還有什麼比這更珍貴更崇高的呢?她回到自己的屋子,貼上聖母聖像,擺上耶穌受難像,點燃兩支白色蠟燭,開始了鄉居的第一次晚禱。

  「感謝吾主天主,庇佑我一日平善,幸不犯罪。賜我今夜生命,浩大恩德。我今求主,賜我今夜勿迷惑顛撲……」

  窗外是一輪明月,吹來籟籟的山風,死一般的寂靜中,遠處偶爾傳來一兩聲鷓鴣叫聲和犬吠聲。葉淑珍又到白佐床前看了看,見他正漾著笑容,流著口水酣睡著,就放心地回到自己屋裡休憩了。

  清晨,白佐睜開眼,屋裡一片紅光。他以為發生大火了,呼地翻身起來,滿室紅光彌漫,原來是太陽投進的曙光。他推窗一看,火紅火紅的太陽正從東山升起,輪廓異樣清晰,沒了在城裡看見的太陽那樣,周邊浮動著煙雲迷霧。太陽的光芒越過高山,越過森林,越過岩石,越過村寨,越過草寮瓦屋,透過窗戶,喚醒每一個熟睡的人。這和城裡人靠鬧鐘、靠手機提示起床,靠程式化的生活節奏催促起床不一樣,這是天然的節奏催促,這才是真正意義上人的一天生活的開始。

  他穿好衣褲,走到對屋探頭一看,葉淑珍已起床了,床上的被褥折疊得整整齊齊。這也是他第一次起床後關注妻子,過去是各起各的床,各幹各的事,各吃各的飯,各走各的路。他下樓,廳堂桌上竹篾編的罩子罩著早餐的菜肴,罩上放著一張字條:

  老白,粥在電飯煲裡,我和村裡的姐妹們上板莎教堂,早餐你自己吃,午餐我回來做。

  淑珍即

  白佐心想,這麼快她就找到她的聖堂,也是天意。他當時想在天堂湖隱居,的確沒想過聖堂的事。真是巧合,離天堂湖不過十裡地,靠近海邊的板莎村,有一個西班牙神父坐堂過的天主教堂,「文革」中被破壞了。他掛職時去過一次,當時他想撥點款修葺,但礙於人們當時的認識,沒有行動,不知現在成了什麼樣子。

  他簡單地洗漱吃飯後就走出屋子,鄰居幾個老人正捧著碗,坐在厝邊的石凳、竹椅上喝粥。這裡人吃飯有個特點,愛走動,一雙筷子一隻碗,碗裡裝著飯和菜,一邊散步,一邊聊天,一邊登門造訪,一邊吃飯。一圈走下來,該聊的天聊了,該辦的事辦了,該訪的人訪了,該調查的民意調查了。白佐起先不習慣,沒多久也習慣了。這與城裡老死不相往來有著天壤之別。

  他和吃飯的老人們打了招呼,就向村裡唯一的一條街走去。這是一條不到三十米長的路,路兩邊的住戶人家拿出一兩間臨街的房間開成店,有賣豆腐的,有賣豬肉的,有賣糧食的,有賣衣服鞋帽的,有賣塑膠製品的,有賣水果乾貨的,有賣油鹽醬醋的,日常生活用品應有應有,只是規模小,一間小店,一個櫃檯,僅此而已。白佐沿街走了一趟,唯獨沒有見到賣青菜的。過去下鄉吃飯,什麼海鮮野味都能吃到,唯有青菜奇缺。白佐心想,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怕是要種青菜了,種了菜分給全村人吃。

  走出街市就到了村邊,幾十米外就是天堂湖。太陽神溫煦的光焰下,天堂湖像一泓胭脂,在青山綠樹的環繞之中顯得越發濃豔。誰能給湖泊塗脂抹粉呢?唯有太陽,唯有自然。這景致只有在鄉間、在荒原能看到。城裡的西湖、東湖、天湖、地湖,名稱起得再好,也得不到大自然的神聖禮遇。

  他在湖邊的一塊殘石上坐下,看著清澈見底的湖水,水中游著魚,據說除了草魚、鯽魚、鰱魚、鬍子鯰外,還有一種肉質十分鮮美的鯤魚,當年他下鄉時曾享用過,現在吃什麼魚也比不上當年吃過的鯤魚。白佐想,他要做的第二件事怕是捕魚,他要學會在天堂湖上捕魚,捕了魚每家每戶分一點。

  湖邊有一幢歐式小木屋,是天堂湖村首富雷誠的別墅。據說他發跡之後戀上村小學的漢族教師,兩人結了婚,這幢小木屋別墅是專為女教師蓋的。後來不知為什麼,雷誠在小木屋中自殺了。他想那定然是個美麗的故事,也許比他和初雪、韓慧的故事更浪漫,有空一定去尋訪尋訪。原濱東市委書記鐘濤因與有夫之婦有染,遭貶謫,曾在小木屋住過一段時間。他的哥們是電信的老總,專為他裝了一條寬頻,白佐想今後可以到小別墅享用寬頻了。鐘濤因為太優秀了,後來提拔為副省長。

  「當、當、當……」清脆的銅鐘聲從湖面上飄來,離小木屋不遠是一座小學校,這就是發生那場浪漫愛情故事的女主人公工作的地方。白佐信步向小學走去。他對教育很重視,對學校情有獨鍾,他任副縣長時曾分管過文教衛生。他下鄉時曾對村長們說過,一個好村長起碼要為村裡辦三件事:第一,辦一所好學校;第二,辦一個小加工項目,即「一村一品」;第三,種一片風水林。當年這「三個一」在新羅縣頗有新意,頗有影響,還被鼓噪宣傳了一陣。小學校緊挨著舊祠堂,是一排磚木結構的兩層樓房,上下有八間。走進校門,校園裡靜悄悄的,八間教室有七間沒學生,只有樓下東頭一間有學生。白佐貼著教室窗戶往裡看,一共只有十多個學生,每人寬綽地占了一張桌子,看樣子是複式班。女教師看見有人,走出教室問白佐有什麼事。白佐說沒事,隨便看看,便問了她一些學校的情況。女教師告訴他,學校一共只有十七個學生,分四個年級。本來有很多學生,都隨父母外出打工而轉學了。兩個教師,都是代課的。負責人今天去板莎教堂做瞻禮了。她叫陳鳳,負責人叫秦月。白佐理解地點點頭,叫陳老師繼續上課。他走出小學校,心想,他要做的第三件事怕是要關心關心這個小學校。

  幾天後白佐相中村邊一塊拋荒的菜地,那是一家進城打工的村民荒廢的。他向老會計請示,老會計說他要多少菜地就給批多少,最好全村菜地都能種上,家家戶戶就都有菜吃了。當天晚上,白佐備好兩把鋤頭,一把山鋤,一把扁鋤,一個刨土,一個鬆土。第二天一早,在鳥兒啁啾聲中他上路了。

  空氣中迷漫著水霧,小草上結著露珠,田地裡散發著泥香。牛「哞哞」地喊,羊「咩咩」地叫,鵝在追逐著雞,雞張著翅膀跑,水渠裡的水汩汩地流,蛤蟆「撲通撲通」地往水裡跳,青蛙「蟈蟈」地在田裡叫喚,鳥兒撲愣愣地在林中飛翔,不時尖厲地飛鳴著沖上天空。天空是那麼蔚藍,雲彩鍍著金邊,山峰掩映在氳氤的嵐氣中,太陽在山後面燃燒著,火焰正燒紅天空。白佐眯縫著眼睛觀看,嘴巴不由得嘖嘖稱道,多麼美好啊,這清新的早晨,這靜謐的早晨,這活力萌動的早晨,久違了,親愛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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