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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四


  半晌,何苗遲鈍地伸過手來,撫摸了一下我的頭髮,然後把手滑到我的耳朵上。

  她的手很小、很柔軟。

  我高興地說:「我知道你懂我的話,你是個很聰明的女孩。」

  何苗聽到這句誇獎,臉上居然有了笑意。

  我簡直欣喜若狂。

  我說:「苗苗,你知道嗎?我、你還有你的哥哥,我們三個都是病人,不過我們的病不同,你的腦袋有病,我們的腿有病,但是,病總有好的時候,不管這段時間多長,只要我們還活著,就有希望。」

  我曾對何銘說過,何苗比我們還不幸。

  而此刻,我突然覺得她沒有啟開的雙唇和死水一樣的眼眸中隱藏著無盡的玄機,她就是一位隱于山林的大哲。

  我忐忑不安地說:「苗苗,你覺得我的腿能好起來嗎?」

  何苗沒有反應。

  「如果能好,你就再拍拍我的頭。」

  我閉上眼,等著她的手撫摸我的頭髮。

  好長時間,何苗一動不動。

  我心裡滾過一陣不祥的預感。

  那種突如其來的沮喪和絕望,把剛剛燃起來的希望之火迎頭撲滅。

  我的心涼了。

  我疲憊地閉上眼睛。

  第四十二章

  128

  好長時間了,我和何苗好象形成一種默契。

  因為我畫累了一閉上眼睛,她就會蹲下身輕輕地為我捶腿。

  我以為何苗的神智清醒些了,後來才知道,她總是這樣對待何銘。

  何苗,一個很招人喜歡的女孩子。

  她的嘴從不說話,她的眼睛裡什麼也沒有。

  她的心呢?

  她的世界呢?

  她的心和世界是什麼樣子的?

  有時候,我真恨那個敲我悶棍的人沒有把我徹底打成傻蛋,哪怕打成失憶也好,這樣半死不活的算什麼?

  沒有了思想,自己不知道痛苦,也不知道別人的痛苦,多好!

  而現在,如果不是看到身體的抖動,我不會覺出何苗的雙拳輪換著落在我的腿上。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好象我的思想和身體本來連在一起又被隔在兩個世界,它們耳鬢廝磨又永遠不能對話。

  這樣的身體也叫身體?

  這樣的人也叫人?

  我心裡不平衡到了極點。

  我拚命閉著眼睛不讓它睜開,我把全人類都想像成沒有雙腿或是趴在地上,拖著尾巴爬行的怪物。我是它們其中的一個。

  無所謂美醜。

  無所謂殘疾。

  無所謂健康。

  想到這裡,我鼻子裡悶哼一聲,發出一陣惡毒的冷笑。

  我被自己的冷笑嚇了一跳。

  恍然中睜開了怨毒的眼睛。

  有一個人在遠處看到了我表情變化的全過程。

  她看到了我閉目時的頹喪與疲憊,看到了我睜開眼睛時的怨毒和憂傷。

  我也看到了她。

  我在看她時,眼裡的詛咒還沒有完全消褪。

  那些詛咒象濃痰,不分青紅皂白吐到她的臉上。

  她不接受也得接受。

  因為我無論給她怎樣的眼神,都無所謂。

  我們是路人。

  我們只熟悉彼此的臉。

  我們的心不在一起。

  我的心在地獄。

  她的心在天堂。

  我搜索了半天才從大腦裡找到一個非常滑稽的笑容,我輕飄飄地贈送給她,然後,厭惡地重新閉上眼睛。

  我聽到她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她蹲下身體,沒有說話,輕輕地捂住了我的手。

  我不想理她。

  我拚命克制自己不睜開眼睛,我在緊閉著的嘴裡咬緊牙關,甚至不讓我的呼吸出現一絲急促和狂亂。

  我象等待鄶子手把大刀掄下來的那一刻一樣,用死亡做了賭注,看我能在自虐中忍耐多久。

  我們都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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