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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三


  我笑著說:「我剛才說給你畫張頭像,你聽到了嗎?我保證畫得跟你長得一樣漂亮。」

  何苗不說話,拿起桌上的筷子,蘸著水在桌面上畫了一隻卡通狗。

  我說:「你畫得是誰,是我嗎?我不是屬狗的。」

  何苗不說話。

  何銘悄悄說:「她是屬狗的。」

  我說:「你畫得真好,不過要是繼續畫下去就更好了。咱們訂個協議怎麼樣,我教你畫畫,你幫我推輪椅,因為我畫畫兒的時候不太方便。」

  何苗依然沒有反應。

  我感慨地對何銘說:「她雖然四肢健全,可是比我們還要不幸,我們至少還知道自己是誰。」

  何銘說:「我父母死得早,就這麼一個妹妹,我什麼時候想起她來就想哭。」

  我本以為從何銘眼裡能夠看到潮濕,沒想到他的眼裡居然充滿了笑意。

  我暗暗吃驚。

  何銘說:「有時候痛苦埋得太深,就不會輕易碰到,碰不到它也就不覺得難過了。」

  我琢磨著這句話,似有所悟。

  127

  我在何銘的工廠裡平靜地度過了近二十天。

  這些天裡,我完成了兩幅長28米高6米的《幽谷清音》和《聽濤圖》。

  何銘原來也畫畫兒,他坐在輪椅上畫畫兒的時候琢磨了一個辦法,就是把瓷磚平鋪在架子上,從上到下畫,每次根據胳膊的長度畫四排,不過這樣增加了難度,必須每一處要一次完成。

  我在畫畫的時候,何苗悶聲不響地把我推來推去。

  為了提高她的興趣,我經常讓她替我調顏色,然後,每畫一處都慢聲細語地跟她講一些繪畫的技巧。

  何苗的眼神仍舊是一潭死水。

  從見到她開始,她沒有開口講過一句話。

  我一直惦記著zhijia。

  惦記著我的信箱裡可能靜靜等候了一個多月的E-mail。

  我想抽空去一次縣城,去那個「小雨點」網吧,但是每次這個念頭來臨的時候,我都無可奈何地傻笑。

  我一毛錢也沒有。

  我還沒有在工廠裡做到一個月的時間。

  我還沒有領到工資。

  好幾次,我險些將借10元錢的話說到嘴邊,我怕因為寒磣而臉紅,所以只好焦心地忍著。

  白天畫得很累,晚上腰酸背痛,胳膊也沉得抬不起來,好在何銘有一位關係特別不錯的同學,每隔一天就來為他按摩,我也順便沾點光。

  那位同學耐心地教了我幾手按摩腿部的辦法,還替我做過幾次針灸。可我的腿還是老樣子,沒有任何反應。

  我開始對以前的自信產生懷疑。

  夜裡,我趁何銘睡熟了,悄悄用銀針一次次按著原來刺出的痕跡,把它深紮在肉裡,甚至惡狠狠地往兩個大腳趾縫裡紮,我希望能找到一點疼痛的感覺。

  我讓銀針長久地留在肉裡。

  然後,閉上眼睛等待。

  我想,突然來臨的痛感肯定是細微的。

  既便是細若遊絲的痛感,我也會幸福死。

  可惜沒有。

  一點也沒有。

  我開始失眠。

  我的心象飄在雲層裡,惶惶不可終日。

  畫完第三幅《龍湫聽泉》的上午,我的情緒糟糕到極點。

  我儘量不讓何銘看出來,臉上裝作很疲憊的樣子,對他說想歇一天緩緩勁兒。

  何銘關切地對我說,這些天你一直畫,身體肯定吃不消,到外面轉轉吧,散散心。

  我想到工廠外面的小公路上看看來往的人和車輛,哪知道何苗悶聲不吭地過來,推著輪椅就往外走。

  我心裡一驚。

  她肯定聽懂了我們剛才的談話,所以才把我推到外面。

  來到那條窄而蜿蜒的小公路上,我惡狠狠地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感覺鬱悶的心情稍稍好了些。

  我惦記著剛才何苗的舉動,示意她停下來,看著她說:「苗苗,你剛才聽懂了我和你哥哥的談話,是嗎?」

  何苗沒有反應。

  我的語調輕柔下來:「苗苗,其實我特別想知道你現在心裡想什麼,你能告訴我嗎?」

  何苗仍然沒有反應。

  「我從見到你開始,你就沒有和我說過話,我都生你氣了,因為你對我不禮貌,你懂我的意思嗎?」

  何苗的眼睛盯著我,沒有一絲表情。

  「我知道你很想和我說話,就是不知道怎麼說,對嗎?如果我猜對了,你就拍拍我的頭。」

  說完,我微笑著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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