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婚姻幹什麼(36)_夏景

三十六

　　任何一種選擇，都會付出代價

　　不具名：一看到有人呼籲推遲女性退休年齡，我就咬牙切齒。

　　你好。要是我有時光機器，我寧願回到古代去，就算沒有電視，不能上網，我也不願朝九晚五，週六周日常常還白加班。

　　我已經三年沒有休過年假了，快四十歲的女人，副處，手下還有十幾二十個人（算上臨時工），工作性質與兩彈一星、能源危機都沒有關係，就是一個小小的研究所。大學剛畢業我來這裡時，全所總共一百多人，工作也不緊張，多年來我一直以為這個所可有可無，既申報不上國家省級課題，又和生產部門搭不上界。

　　但沒想到，時光飛馳如電，現在我們所裡光行政人員就有兩百四，還蓋了一幢高高的行政大樓，所長、副所長住了滿滿一層，我都混到副處了。

　　可我一點兒也不自豪，而且厭惡上班。手裡做不完的，永遠是一大堆除了變成廢話或廢紙，沒有一點兒意義的事情。一年到頭，我的任務就是組織學習檔，傳達檔，總結檔，收取文件，保存文件，發放檔，制訂檔……偶然也會有些檔的新玩法，想旅遊了——就取經文件，想出國了——就考察文件，想吃野菜了——就基層檔，一個處七八個辦公室，誰的工作都差不多，和我差不多年齡的，都是副處，也有七八個人，其實誰也不管事，也沒啥事做，但誰都忙得四腳朝天，因為一個牽制著一個。一有升職的風吹草動，立刻草木皆兵。我不喜歡這樣的感覺，厭煩透了。

　　我是女人，有家、有孩子的中年女人，年輕時就沒豪氣沖天過，何況到了現在。我喜歡待在家裡看書喝茶，收拾房間燉排骨，做做美容買買衣服。我覺得這才符合女人的天性，所以，現在一看到有人呼籲推遲女性退休年齡，我就咬牙切齒。我一生的偉大理想就是當一名家庭主婦，如果想高尚點，就不考慮賺錢地寫寫字，可惜社會太動盪，我不敢。

　　當然，我也不否認有那種在工作中找到自豪感的女人，賺錢，出名，有權——如果我也能做到，我相信三年不休假我也願意，但問題是，大部分女人不過都是和我一樣，掙著僅夠溫飽的工資，工作沒有創造力，熬到死也不可能當上所長……

　　上個月我做流產手術，終於有機會休息幾天。我發了瘋，索性跑去了三亞，舒舒服服地躺在酒店裡睡了幾天，權且當做放假。

　　你說，國家為什麼不鼓勵女人，早點退休呢？

　　夏景：大部分人能做到的，怕是只能選擇比較輕鬆、比較適合自己的方式來面對煩惱。

　　你好，要是我有時光機器，我可能不會回到古代去，古代的女人雖然十八歲前不學數學，十八歲後也不用工作，但她們得早早嫁人，出門旅遊還得女扮男裝。最主要的還有，婚後就不能再跟別的男人一起吃飯、調笑、撩撥來撩撥去，更別提出差、考察、下基層，這對我來說，難以想像。

　　如果真有時光機器，我還是去未來世界吧，那時的人類，脫離了經濟的桎梏，也許比起我們能有更多的自由和選擇去做自己愛做的事兒，女人們也許可以不用不停地對付檔了，她們做宇航大夫，外太空農場主，就算是家庭婦女，買菜也能騎把掃帚去。

　　關於時光機器的電影，我好像也看過不少，說起來類似的電影層出不窮，大概足以說明人類對自己不甚瞭解的生活，總是充滿了好奇和羡慕。拿到時光機器的人，忍不住都會看看自己的前身，要是有時間，大多還要去瞄兩眼自己的未來。

　　無論一旦時空倒流，當事人會怎樣的驚慌失措，但觀眾還是喜歡能有守護天使下凡，帶著我們這些既有野心又自我懷疑的人看看自己的前身後世。雖然，時空交錯是相對論的偉大產物，但它一旦被臨床試用，依然會是我們日常生活中，總是忍不住要和他人作比較的深層繁衍，不管它如何高科技，最終離不開口舌之欲，小人之心。

　　我就不信你回到一千年前，看見另一個副處的前身正因貪污而被處以鞭刑，會不暗自竊喜。我呢，跑到一千年後，如果只看見孤零零的自己，又有什麼意思，至少也要看到曾經單戀過的某個男人，正被第三任女友無情地甩了。

　　你看，時間無論怎麼過，我們離不開的還是那些內容。正像歌詞裡唱的，你還是你，我還是我。

　　你滿心羡慕那些不上班當全職太太的女人，是因為自己沒有享受睡到自然醒的福利。可你是否想過，你因為做流產手術可以跑去三亞玩，你們單位絕經或未婚的婦女內心又該有多麼的不公或憤憤然啊。

　　人的快樂，多來自比別人多了一些利益。不快，則來自那些自己想要卻被別人得到了的東西。我們什麼都不願失去，卻唯獨忽視了自己的獨一無二，你存在的本身，就是別人羡慕的藉口。

　　不信的話，你可以想想你周圍的很多人和事，她事業有成，她老公體貼，她孩子爭氣，她沒有負擔，她天南海北，她容顏不老……是的，我們看到的都是她最樂意展示給人的那部分，而所有的光鮮後面，怎麼可能沒有煩惱的代價？事業有成的，正在孤單寂寞；天南海北的，夜半失眠；容顏不老的，總擔心沒有男人愛她……你呢？在夢想和乏味的現實中，一方面享受著副處的甜美，一方面厭惡透了伺候檔這張自我鼓舞的臭嘴。

　　做家庭主婦的偉大理想，不傷人、不害己，如此正經的理由，去實現就行，可你卻不是怪這就是怪那，甚至把人家賺錢、出名、有權的女人也拉扯進來。

　　可見你所說的工作全無意義，並沒有十足的道理，至少這麼多年，你已學會用行政人員慣用的踢皮球方法來待人待己，你不選擇，一定有你不能選擇的理由，比方需要錢、需要穩定的感覺等，不要賴給國家或其他的副處，但也別給做主婦太多高尚的藉口，每個人最後成為什麼，過得如何，不過是生活逼迫的結果。——你真以為不賺錢地寫寫字就是高尚了嗎？拜託，我自己就是個寫字的女人，如果可以活到不考慮賺錢的境界，我還寫個屁字呀。

　　對不起，我改正。

　　無論未來、現在還是古代，生活的內容都不可能如願以償。大部分人能做到的，怕是只能選擇比較輕鬆、比較適合自己的方式來面對煩惱，比方你利用產假去三亞，就讓我覺得是個既聰明又有趣的方法。

　　至於回家做主婦還是繼續當副處，和你有沒有當所長的野心，在我看來，並沒有什麼大的區別，做主婦，你會付出寂寞；做副處，你要付出休假。哪有作了選擇，會不付出代價的好事兒？

　　對平凡女子而言，人生旅途的喧囂、煩惱甚至血腥，能成為我們積攢夢想畫面中活出來的那一點點意趣，就已足夠。

　　還有，為什麼古代和未來的問題，大家一般都不會去想，如果這個世界上，自己根本未曾存在過，那會是什麼樣子呢？

　　和幸福或不幸福一樣，這個問題，一定也是沒有答案的吧，實在要說，可能會比時光機器還要廢話一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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