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婚姻幹什麼(39)_夏景

三十九

　　人之為患，在好為人師

　　軟弱小芹：眼見身邊有這麼一個人滑向了社會底層，對大家可能都是一個心理考驗吧。

　　如果可以，我能否放棄與人交流？我說的這些人，主要是好心人。但不幸的是，我的身邊，總是有太多太多的好心人，他們是我的朋友，我的同學，我曾經的同事，還有我的親戚家人。他們圍在我的身邊，喋喋不休，幾欲令人死去。

　　四年前，我生下兒子。半歲後查出有先天性心臟病，病因不明。兒子除了病，其他一切都好，我唯一的希望，是讓他能有一個積極、快樂、向上的心態。他很可愛，活潑天真，還勇敢，一見到我有什麼難事，立刻就說：「媽媽，我長大了，會保護你的。」

　　我很感動。因為他讓我看到了世上最好的男人。

　　兒子兩歲時，丈夫就因為面對不了龐大的治療費用和兒子患病的心理負擔，一走了之。去年他已有了新家，生了個女兒，很健康。我為他高興。

　　去年下半年開始，單位整頓。多年來我因為兒子的身體，一直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即使只拿一半工資，也早已是領導的眼中釘、肉中刺。我知道治孩子的病需要很多錢，但只靠工資，一輩子不吃不喝我也救不了他。在我想，回家是做母親給他疼愛的最後選擇了，我好好陪著他玩幾年吧，能有幾年就算幾年。

　　對我扔掉工作，身邊的人紛紛表示不滿。養著個病孩子，又沒有老公，還敢放棄工作。如此大逆不道見困難就躲的生活方式，幾乎讓所有的人都憤怒了。也許我是軟弱的吧，我承認我不能像有些母親那樣，風雨兼程，披荊斬棘，除了說服醫生免費手術外，還能弄到很多的善款——我簡直是束手無策，夜半時分，會哭很久。

　　我周圍的人，開始馬不停蹄地關注我、分析我。我知道他們是為了我好，眼見身邊有這麼一個人滑向了社會底層，對大家可能都是一個心理考驗吧。威脅的、恐嚇的、勸告的，各種各樣的人生導師紛至遝來。所有的人，現在見了我最主要的話題，就是關心我怎麼活，兒子的病怎麼辦？

　　越不希望想的事，越有人在你的身邊不停提起。難道他們不懂沉默是金這個道理嗎？

　　夏景：你的生活，無論怎麼過，都是你自己的，和別人真的是一點兒關係也沒有。

　　你說：「在我想，回家是做母親給他疼愛的最後選擇了，我好好陪著他玩幾年吧，能有幾年就算幾年。」僅僅這一句，就足以說明，你非常堅強。你做了很多別的母親並沒有勇氣做的事，你把自己的未來和前途，全都給了病兒子，給了這份明擺著沒有結果的未來。

　　你怎麼會說自己軟弱呢？

　　前夫承受不了的難題和心理包袱，你毫無怨言地接到手上；一個有重病的孩子，能培養他說出男人的宣言來；對前夫另一段婚姻中健康的女兒，你欣然祝福。你的勇敢和光明，就像一張潔白燦爛的紙，大白於天下。我也奇怪，為什麼沒有人大大地讚美你，為你的這份清澈而感動，卻要給你如此之多莫須有的壓力和負擔？

　　古人早說過：「人之為患，在好為人師。」雖然好為人師，決不是美德，但也是天賦人權，而且還有如我這樣的寫字女人，以此為生呢。所以，對所有的導師，你又能怎樣？

　　一個人生活幸福、事業有成、情感穩定時，是很難聽到有人對你說應該這樣、應該那樣的。可你稍微做點兒出格的事兒，就會有無數的人撲上來說你。他們其實這麼說那麼說，也只是個由頭，骨子裡，不過是想聽點兒自己不知道的內幕而已，難道他最近發財了？或者他生病了？再或者他遭遇了什麼新的不幸？最少，他為生活作了一次改變，選擇了我所不敢選擇的道路，總有一些不為人知的原因吧？

　　為什麼古人要說好為人師，是一種「患」呢？就是因為他們早已發現這中間的泛愛傾向，看起來他是這麼的關心你，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但泛愛主義者終是狀若熱情洋溢，實則廉價又缺少真誠。他們不會設身處地地替你想問題，他們所宣洩的憂慮、擔心、不滿……實際上，都只是他們自己的問題而已。

　　一個在美國的網友，孩子小的時候，她離開工作待在家裡。香港人的太太和她的情況一樣，香港人就說：「你這樣選擇是對的，孩子一定要自己帶。」把孩子送回國帶的女人說她：「孩子交給爺爺奶奶是最明智的方法。」喂母乳的美國女人威脅她：「孩子不吃母乳違反天道。」喂孩子牛奶的日本媽媽說她方法很對，因為奶粉營養搭配更合理。瞧，如此簡單的一個事兒，中外及行政特區的各色女人就會有這麼多道理在其中。而其實，她們說來說去，不過都是說她們自己而已，和你的選擇又有什麼關係呢？

　　但可悲的卻是，人類的感受，總是會傾向於自我懲罰，它總是容易被自尊又敏感的天性所誇大，被滄桑的旁觀者所輕蔑。

　　在好為人師的時候，旁觀者們總是會忽略當事者的脆弱，把自己實則經不起任何考驗的經驗販賣給正陷入兩難境地的人。我們難得去考慮他人做選擇時的無奈和力量，以為只要帶給他光明的鼓勵和嚮往，就能讓他到達勝利的彼岸。可是，往往卻是那最明亮的光線，才會導致人的失明啊。

　　也許我是個壞人，不懂得勸你珍惜好心人的勸告，而且同時還是個傻人，不說服你利用導師們來尋求可能的幫助，更同時還是個無趣的人，對砸在你身上的威脅恐嚇都頗不耐煩、心懷敵意，最大的糟糕還有，我是個毫無用途的人，我甚至給你一分一毫的幫助都做不到。

　　你的生活，無論怎麼過，都是你自己的，和別人真的是一點兒關係也沒有。他們既然幫不了你任何忙，還要給你添那麼多心煩意亂，你說，就算是朋友、親戚、同學，又有什麼意思呢？

　　對動人的情誼保持警惕和抵抗並不全錯，因為你不會知道，它什麼時候在某個瞬間，就會轉為利刃般的傷害。

　　不如告訴他們，每聽一句勸告，要收五到十塊的聽勸費。沒準兒他們也願意呢，你以為這個世上，除了妻子、丈夫或孩子，總有人會耐下心來聽人講怎麼做人嗎？

　　又不像我，好歹還能靠寫寫字作作秀，全當找個地，發洩發洩這好為人師的變態愛好。

　　越淺薄，越幸福？

　　不懂太太：你不參與，就有人會說你心態老化，庸俗落伍。

　　一個人的一生，到底得為「時尚」二字活多少年？從小學開始，流行考高分；大學畢業，流行找個穩定的工作；有了工作，突然又流行起下海經商。再後來，人們有了錢，流行的花樣就越來越多了，高級住宅、汽車、日本購裝、健身教練，這些東西，說起來還好，它有個底線在那裡，沒錢，想趕時髦也趕不起。

　　但更多的流行，卻是在考驗你的心理，折磨你的意志。有人告訴我，美容院推出肘部護理，「這個地方，是很容易看出女人衰老的。你不信看看別人。」

　　她不說，我從來也沒有注意過任何女人的這個地方，而現在，這兩寸不到的肘關節，成了我判斷一個女人歲數的風向標。而且我知道，一旦女人們都開始關注這個地方的時候，立刻也就形成美容的風氣了。

　　對容貌的護理，我一直覺得自己還算把持得住。不會因為美容院裡幾個小姑娘的奉承和威脅，就掏出大把的銀子來。但即使這樣，也常常讓人有惱火的時候，你永遠不會知道又有什麼新花樣在等著你，而且偏偏歲月又永遠不肯伸出配合的手來。

　　這些年，冒出的新東西已經夠多，但用處並不是很大。我最不明白的就是，為什麼人們會為一些概念而瘋狂，甚至不考慮它有沒有實際用途？你不參與，就有人會說你心態老化，庸俗落伍，比方面具舞會，上帝，我已經快十年沒有過夜生活了，可同學聚會，竟搞出這麼一個勞什子的項目，還說很流行。

　　時尚還成了一個人是否有好性格的象徵。一年四季從不穿低胸服的我，曾被一個女同事公然奚落，她說，我就和我衣服的風格一樣，可別指望能說出什麼露骨一點兒的話來。

　　難道，說話露骨現在也成了時髦嗎？這都是多麼淺薄的人們啊。

　　夏景：我想你只是沒找到適合你個性的那種時尚而已。

　　對你的時尚無用論，我倒覺得未必如此。至少時尚這個東西，可以比較容易地判斷出一個人從事什麼職業呀。比方有遠方的人兒突然而至，有家有口有事業的中年男人，卻表現出一種「迷途者」的樣子來，沒刮的鬍子，衣服還算乾淨，說話的口氣總是帶著嘲諷，讓你能隱約感到他受過不少苦。

　　原來，他這是在模仿小說電影中的魅力男人，師奶殺手，像周潤發呀，白瑞德啊，雖然你會懷疑他究竟是一個流浪漢，還是一個不修邊幅的天才，但基本可以確定他是個自由職業者。而戴平光眼鏡，說話一進三退，語速緩慢內心倨傲者，多為政府小官員或事業單位之職員。你看，大家都在按著某種流行的樣子塑造著自己的形象。

　　你給時尚以淺薄的定義，說得沒錯。但一般人心裡知道，卻大多不會說出來。所以，你不是那種樂意跟風的低級時尚人士，而是更需要足夠的個性化打理的時尚人士。我想你只是沒找到適合你個性的那種時尚而已。

　　只要有人存在，就會有時尚存在。而且除了商家靠此賺錢，還養活了一大批以時尚吃飯的人。時尚也給人帶來了很多好處，考高分，找工作，下海賺錢，就算沒有實際用途，也考驗你的心理。至於快速增白，按價減肥，下頜打磨，矽膠美女等，除在手術臺上折磨人的意志外，如果能帶來好安慰、好心情、好男人或者好鈔票，也是非常值得的哦。

　　如此為時尚辯護，我應該是個時尚的積極擁護者，其實不然。除了常常給時尚雜誌寫寫稿子外，對任何時尚的玩法、穿法、用法，我幾乎都一無所知。但我無所謂，也不怕被人奚落、調侃或嘲弄。因為即使我不穿低胸服，也可以做到說話露骨，刻薄歹毒。對時尚，我從來都奉行不抵抗主義，有多大的能力，就趕多大的場子。

　　只要別把生活搞得太麻煩、太囉唆就行，我很認同並滿足於時尚的淺薄，同時欣然認為，只有淺薄，才能帶給人比較快速的幸福感。

　　吃點好吃的，穿點好看的，再找點好玩的樂子，這又有什麼呢？說到淺薄，電視節目或娛樂報導中會有更多這樣的例子。導演、演員都是冒牌的沒文化者，把一切當做兒戲，搞一些沒有底蘊的智力大雜燴，爭論時思路不清，晚會上洋相百出，導演只在乎場面的熱鬧，才不管表演方的心理感受呢。而且大家也都深深知道，今天觀眾會喜歡他們，明天就會討厭他們。

　　這就是流行時尚的本質啊。它甚至需要很多的人，一起努力，絞盡腦汁刻意去製造淺薄呢，你以為製造淺薄會比製造深刻花費的心思少嗎？那你可真就淺薄了——而且還是沒收穫到幸福感的淺薄，多無趣啊。

　　和流行時尚去計較深刻與否，是一件完全吃力不討好的事兒。誰會理會這些呢？搞不好，你還會遭到時尚的猛烈反擊。因為時尚還有個特點，就是它常常會以挑釁的方式來出現，因為挑釁，才會帶來更大的表現力嘛。同時，它還易衝動，不真實，幻覺多多，它所安身立命的活法，每一條每一節，儘管沒有顯現出最真實的人格，卻無疑合理化著任何隨波逐流的人生選擇。

　　只有特別深刻並且意志特別堅強的人，才敢真正離開時尚，去過特立獨行的人生。而且不幸的是，他們最後往往還得被時尚所利用，在小劇院被演，汗衫上還被印成大頭像拿來賣。比方切·格瓦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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