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婚姻幹什麼(40)_夏景

四十

　　活到沒譜的那一天

　　椰子：現在的我，住在郊區的民房裡，四面漏風，養著一條拾來的流浪狗。

　　大學畢業二十年後，在京的同學聚會。

　　我讀的專業是工科，但我卻一直喜歡當記者。大學時找的男友就是我的同學，畢業後我們結婚，開始都分在正兒八經的單位裡，一九九○年，他下海經商，賺了些錢，我也就有些蠢蠢欲動，扔了不喜歡的工作，去幫電視臺做一檔旅遊節目。跑遍大江南北的同時，感覺內心的激情，總算有了釋放。

　　有十年的時間，我的日子過得簡直像一部精彩的小說，丈夫的錢越賺越多，我的社會活動也越來越多，認識了很多很多的人，先後辦過時尚雜誌，在慈善機構做過義工，開過女性網站，當過節目主持人，在報紙上寫專欄，還又開了一個公司。

　　生意做得順，錢飛碟一樣地朝口袋裡跑。然後買大房子，買名貴狗，內衣都去日本買，那幾年，整個人得意的就像一種食物：叉燒包。

　　再然後，家庭就出了問題，開始是他，後來是我。各人都有了各自的情人，離婚的時候，我沒有要他的一分錢，包括高級住宅區的大別墅，孩子在國外讀書，他管，我就這麼走出了家門。

　　再再然後，我被小情人坑得不辨東西，幾乎連褲子都要輸掉。

　　現在的我，住在郊區的民房裡，四面漏風，養著一條拾來的流浪狗。跟幾個小青年合作開了一家漫畫工作室。我的理想也變了，不再是買大房子，認識多多的精英，光彩照人地出現在場面上。我只想做最簡單但快樂的工作，掙錢少也沒有關係。我想等我老了，存夠了錢，也不安家，就買個房車，四處流浪，碰到可愛的男人，就愛一把，愛完便揮手自茲去。

　　我的這些想法和活法，在我的同學或我的前夫看來，都是極不靠譜的。前夫提出可以給我開個小公司，我拒絕了。更多苟富貴的同學們則想向我伸出援助之手，比方找個正經男人，比方找份正經工作，比方買套房，二手的都行，先把首期付了。

　　聚會沒參加完，我就走了。他們硬要把我的快樂當做憐憫的話題，難道不覺得可惜嗎？我不是作秀啊，現在的我，確實感到這樣的日子，比起前幾年的所謂風光、所謂成功，要快活萬倍千倍，至少，我不再焦慮，不再煩躁，我不再怕生老病死，幾個女同學，無論孩子教育還是老公發胖，都能成為讓她們發愁的事情，我就覺得我自己，已經到了另一個境界。

　　我很快樂，也變得從沒有過的堅強，這又有什麼不好呢？

　　夏景：身陷孤獨困境，卻仍能生機勃勃的生命，永遠是最美麗的。

　　情不自禁地，我要說，我愛你。

　　我愛所有如你一樣的女人，獨立、自由、堅強，敢於面對自己最真實的內心。

　　大部分的女人，做著不喜歡的工作，幹著不情願的家務，為丈夫回家晚憂心忡忡，動不動就抱怨肩酸頭痛，帶兒子出門玩，她比兒子還要膽小，不許爬高，更不許走低，世界為什麼是這麼大一個陷阱啊，舉步維艱，動輒受傷——即使這樣，不快樂，又沒樂趣，可她還天天都喝保健茶，總想活了還活。

　　而你，三年前還住在大別墅裡，養著名貴的狗，現在家徒四壁，人走茶涼，卻有這樣的心境和理想，單純說你是有勇氣似乎太過簡單，我想說的是，你是找到了能以內心的清澈來回應未來風暴的生活膽量啊。

　　而你要知道，這樣的尋找，對多少人，別說活一輩子，就是八輩子，連門都摸不到！所以才會恐懼，才會害怕，才會見風就是雨。

　　還是很多年前，一個雜誌做過一次調查，女人最怕的是什麼，黑暗，孤獨，醜陋……在眾多的恐懼中，大部分女人，怕的都是衰老。

　　香港有個李樂詩博士，她四次到過南極，五次去過北極，兩次登上珠穆朗瑪峰。而這些事，都是她四十歲以後才開始做的。她把自己的人生規劃為三個二十年，第一個二十年，學習。第二個二十年，賺錢。第三個二十年，為自己的愛好而活。

　　這個女人，與我等平凡女子比起來，她的偉大和堅強，更是高山仰止。至少，她已經戰勝了對「年老」這個概念的恐懼。

　　女人恐懼衰老，因為會覺得那是好運氣的同時離開。它伴隨著容貌、金錢、思考能力等的消失。可李樂詩的做派，卻大有「我老故我在」的意思，她不僅去男性的地盤逡巡，還用毫無優勢的歲數來做砝碼。但另一方面，她的選擇卻帶著女性獨特的、意味深長的詩意：走進三極，走進冰雪的世界。一個女人，不在春天與花爭開，反而去與冰雪作伴。

　　這樣的女人，讓人讚歎。雖然她只是在某個方面超越了自我的恐懼，但整個生命的層次已得到了提高。

　　怕來怕去的女人，多是怕失去謀生謀愛的能力。雖然，女人們很多時候都喜歡標榜自己的心靈，甚至假裝高尚得只有精神，沒有肉體。可我們內心感覺到的自我，依然遠遠不如別人根據我們的外貌做出的結論那麼清晰和實在。很多年前，王朔在他的小說裡說：「我也追求過精神，最後卻總是和肉體相逢。」很多年後，年老色衰的女人們會說：「我也追求過肉體，最後卻總是和精神相逢。」

　　我就怕老，因為我覺得我能得到的愛，很大程度上，正是來自於我的肉體，而不是心靈。肉體沒有了，心靈屁都不是。青春年少時，我也許會對某個男人說，我希望你是因為我的焦慮、我的聰明、我的脾氣，還有，我的細節而愛上我，唯獨唯獨，千萬別因為我的肉體而愛我。可我老了，我卻只想對他說，愛我吧，為我滄桑的容貌和身體。

　　因為恐懼，我們不僅不奢望震撼，還害怕著任何突破。然後，在一段段沒有任何激情、風格的人生路途中，又口口聲聲標榜著尚有青春的真情實感貫穿著自己的人生。真是癡人說夢，口吐妄言，除了騙騙自己，還能騙誰呢？

　　親愛的椰子，李樂詩的不怕和你的不怕，完全有得一拼。僅僅從這個角度講，你的快樂，你的堅強，你的境界，已和你的同學們不在一個平臺上了。根本不用理睬他們說什麼，也沒有任何必要去作解釋，兩個平臺的人，怎麼可能溝通呢？

　　身陷孤獨困境，卻仍能生機勃勃的生命，永遠是最美麗的。雖然我做不到，但我向你深深致敬——願你綻放，在悄然獨特的邊緣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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