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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她身邊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記者上前與她攀談起來:

  「……」

  「你為什麼也要當街下跪,當眾展示?」

  「不行嗎?這本身就是一種行為藝術。」

  「這就是你說的『行之于世顯於世』?」

  「大丈夫行於世誰不想顯於世?我一個小女子尚有勇氣,難道你不想出名?」

  「我想啊。可君子愛名,顯之有道。不像你這本小說《脫》,筆法和內容均似脫胎於別人。」

  「『脫之於人勝於人』——抄襲又怎麼樣?我抄得比原著還要吸引人。」

  「哦?」

  「因為我的脫衣筆法比她們更高明啊!誰見過我這樣修煉脫衣神功的?」

  ……

  唐娜興致勃勃地說了半天,卻聽不到文亦凡熱烈的反應,高漲的熱情一下子冷落下來,幽幽道:「你現在有了她一點兒也不記得我了,跟我說話都沒興趣是嗎?」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文亦凡一驚,這才從向淺吟的幻影裡回過神來,苦笑一聲道:「我和她已經結束了。」

  48

  文亦凡一夜輾轉難眠,次日上班,極力掩飾著自己的情緒,坐在那裡看著窗外發愣。那本詩稿還放在檯子上,銷毀它已沒有任何意義了。午飯也沒胃口吃,好容易挨到四點半下班了,才神情委靡地爬上了一輛公車,向向淺吟的住地駛去。

  向淺吟在外面租了一間房子,自己買了一張拷貝台,公司活兒少的時候就在這裡賺外快。原先沈燕雲和她一起住,沈燕雲結婚後,她就單獨住在這兒。在沒有和文亦凡確定關係之前,她一直沒有告訴他住址,也不准他到動畫公司來找她。她是屬於農村那種傳統的穩重型女孩,輕易不肯做出表示的。這也是她吸引文亦凡的魅力之一。但這一次不知道她為何一反常態,要分手時卻讓他到她住的地方來。

  向淺吟住的地方靠近外環線,這裡的住戶都是原先的農民。他們的房子都是新造的樓房帶院子的,很寬敞、很利亮、很安全。房租也很划算,每月才三百五十元。加之交通便利,到動畫公司也就一部車,所以向淺吟寧肯每天坐一小時車也要住到這裡來,碰到晚上加班趕卡時才偶爾住在公司的集體宿舍裡。

  文亦凡下車後,就尋著門牌找過來。迎面來了個阿婆,急忙上前問訊。阿婆用手指著前面一座三層樓房的院落說,就那裡。他心情有些緊張惶恐,腳步也沉重起來,慢慢地向那排樓房院落走過去,仿佛一個被告要去接受法官的裁決,心中忐忑不安。

  遠遠傳來一陣琴聲,清脆、歡快、流暢,宛若一股股清泉相繼聚攏,競相奔流。聽來清韻悠揚,宛若行雲流水,令人心曠神怡,居然是古琴曲《高山流水》。這是文亦凡很喜歡的曲子。當年落魄時,晚上常常暗下燈,反復聽這首曲子的錄音。現在重聽舊曲,感傷不已:人生易老,知音難覓。唐娜知我愛我,我卻無法接受她;小燕子與我心靈相通,卻又似乎不是曾經相識的那一個,何況又另有所屬;向淺吟呢?我真的愛她嗎?我是不是只把她當著合適的伴侶,而非理想中的愛人?與何素芹婚姻的失敗是不是已經讓我對待感情問題變得世俗現實了……文亦凡腦中一片亂麻。

  古琴曲已近尾聲,本當收弦,卻調門一轉,又從頭彈起。文亦凡已走到那幢樓院前,發覺琴聲就是從這裡發出的。他心頭湧起一股淒涼:知音、知音,我若是俞伯牙,卻不知何處可以摔琴。心中苦笑:這家主人彈得可真是時候。

  看清了門牌號碼,文亦凡確認沒錯時,才慢慢走進了院子,不知向淺吟住在樓上還是樓下。樓下東西兩間耳房,琴聲從西面那一間傳出。文亦凡輕輕走過去,打算待主人停一段落時詢問一聲,否則這麼冒冒失失走上樓,會惹人疑心的。

  琴聲忽然高亢起來,如激流洄瀾,漩渦環生,浪花飛濺,正是鐘子期雲「美哉,湯湯乎!志在流水」那地方。文亦凡走近門口站住,不覺驚異非常:簡單整潔的室內燃著一支細細的香,冒著淡淡的煙。向淺吟身穿一件素淨淡雅的旗袍,十指如蔥,滿臉含笑,正在輕鬆自如地撥著琴弦,見文亦凡站在門口,笑吟吟地看著他,也不招呼,仍舊顧自在琴弦上挑、撥、勾、彈、抹。左手輕盈地來回撫動,右臂則優美地上下起伏,身子也隨之波動與旋律融為一體,間或抬頭笑看文亦凡。

  文亦凡愣愣地看著她,如在夢中。

  一曲既終,向淺吟意猶未絕,又從頭轉調,只是努嘴示意文亦凡進來坐在她身邊。

  文亦凡弄不清她的用意,不好打斷她,便輕輕地坐在離她遠一點兒的地方,聽她繼續彈奏,心中暗暗驚異她的琴藝竟如此高超。沈燕雲說她自幼從祖父習琴,原以為也不過像他一樣會彈彈風琴,拉拉二胡之類而已。

  這古琴又叫七弦琴,原是最悠久古老的民族樂器,清雅、古樸、淡逸。彈奏此琴有很多講究,向有「六忌、七不彈、八絕」之說。「不焚香不彈、不遇知音不彈」即其中的兩條,可見其難度。因而傳播範圍十分狹小,以至於很多人不知古琴為何物。

  文亦凡沉迷于古人的流風遺韻中時曾十分嚮往焚香撫琴的風雅,只是無處可學,只能在答錄機裡體味樂曲的意境,再也想不到一個普通的現代農家女子竟會深諳此道,不覺慢慢地沉浸其中。

  不知過了多久,向淺吟兩手一劃一揚,右手在空中劃了個優美的弧線,一頓,凝在空中,結束了彈奏。

  餘音嫋嫋,餘韻悠悠。

  文亦凡剛想說什麼,向淺吟撲在琴上,抽泣了起來。文亦凡心慌意亂,忙道:「淺吟……」

  向淺吟卻慢慢抬起頭,用手絹擦擦眼,整了一下旗袍,朝他微笑道:「亦凡,你說我穿上旗袍和我表妹比哪個漂亮?」

  這聲「亦凡」讓文亦凡感覺他們之間忽然什麼障礙都沒有了,她以前一直叫他「文大哥」的。他弄不清自己怎麼會有這種感覺。後面的話卻又沒頭沒腦,不知是何用意。文亦凡如墜五裡雲霧之中,驚疑不定,老實回答:「各有千秋。她清純,你端莊。她像一首詩,浪漫;而你像一篇散文,淳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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