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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爸爸家是正宗的革命家庭,根正苗紅,本人又是從革命隊伍中光榮歸來,再加上長得牛高馬大,在當時當地還算是一個吃得開的人物。再後來就是爸爸找人牽線給他們做了介紹,媽媽肯定心中是不願意的,但是為了一家的生存,媽媽最終的決定是犧牲自己。這都是我在他們吵鬧中聽到的,在經過最初對他們吵鬧的恐懼後,我就常常坐在凳子上在碗碟的碎片中,有滋有味的聽他們細訴當年,因而比同齡人更多地瞭解那段歷史。

  我不知道的是,爸爸那時是真正的愛上了媽媽,還是僅為了找一個能解決生理需要而又長得不錯的雌性。但我堅信,成親那天媽媽是帶著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走進了爸爸家的。

  吵架歸吵架,繁衍後代的歷史重任卻並沒有因此耽誤,成活了的就有我們姐弟三個。記憶中我們姐弟的感情不好不壞,兩個姐姐很早就嫁了人,婚後也很少回家。我一直認為她們是受不了父母無休無止的吵鬧而早早地把自己給嫁了,眼不見為淨。我不知道父母是不是愛我,我能肯定的是他們更愛吵架。

  每次鬧完後,爸爸就給我幾元錢去買那些在我家怎麼也呆不了半個月的碗碟,後來賣碗筷的陳大媽一見我就問:「還是六個碗四個碟?」

  這些記憶我從不願想起,但它們卻化成了夢,在我的腦中一次一次固執地上演。

  我夢中幾乎沒有過快樂的鏡頭,除了父母在一遍遍重複昨天的故事外,就是一些變態噁心的鬼怪開心地追逐恐懼不已的我,一整晚樂此不疲。

  我總認為我是有特異功能的,到今天我都在堅信。有時候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那裡的景象卻讓我感到異常的熟悉,絞盡腦汁思來想去後才記得我在夢中曾經來過,往往這時候我就感到一種莫名的害怕,但是我說不清楚也不知道我在害怕什麼。

  總之,我不喜歡做夢,尤其是在我十三歲第一次遺精後。

  遺精後的第二天,我就做了個怪夢,醒來後已不記得夢見了什麼,卻還是能感到自己的悲痛欲絕,那是一種讓我不願再生存下去的悲哀。我只能肯定不是夢見了什麼鬼物,也不是夢見父母在摔碗砸碟,但是什麼能讓我這僅十三歲的少年如此傷感?

  那晚,我獨自坐在黑夜中沉思。

  幸好這個沒有面目的夢並不是時時來騷擾我,它再次出現時已是幾個月以後,我從床上爬起,發現自己滿臉的淚水,周圍空氣中的悲傷就像是實物一樣團團地圍住我。我不敢再睡,下床在黑暗中摸到外面房間,從爸爸煙盒裡摸出一支煙點燃,抽起了我的第一支煙。我將這個夢之所以出現歸咎給了我的父母,那一刻我也有了生命中的第一個理想,那就是一定要走出這個城市這個家。

  所以一九九四年考上一所三流大學後,我欣喜若狂,說什麼也不肯聽媽媽說的複讀一年,再爭取考個好點的學校。我只想快點離開這個家!

  本來爸爸想送我入校,我卻執意不肯,在心中我對他們有股刻骨的怨恨,不想再與他們多呆哪怕是一分一秒。我幾乎將我所有的東西都塞在了箱子裡,滿滿的三大箱。清理東西時,媽媽說:「你帶這麼多東西去幹什麼?以後回家就不難拿嗎?搬來搬去的。」我沒有出聲,繼續向箱子裡塞我喜歡的各種物品,心中卻在冷笑:「走出去以後,我是再也不會回來的了。」

  當周圍的人還在依依惜別時,我已走上了火車,透過車窗,我看到爸爸一支一支的在抽著煙,媽媽的臉上滿是淚水。我心硬如鐵,漠然地看著他們,暗罵車怎麼還不開,在周圍傷感的人群中顯得那樣的沒心沒肺。

  當火車終於在一聲長鳴中啟動時,爸爸媽媽跟著車跑了起來,依稀聽到媽媽對著我的窗子在叫:「戈兒,在外面要當心啊。」我面無表情看著媽媽的臉被越拋越遠,心中感到一陣說不出的快意與輕鬆,這在我十九歲的生命裡是從沒有過的。

  這種心境一直保持到了我讀書所在的城市,當火車停住,大家正在收拾行囊準備下車時,我終於忍不住放聲唱了一句:「解放區的天,是晴朗的天。」

  一車人齊齊地轉頭看著我。

  走進公司裡,巧的是迎面就碰上了錢明,看到他,我馬上抬高腦袋,改用鼻孔觀察著他。錢明卻是一臉鐵青,駁身而過時,為了表示對我的輕蔑和對總經理一職的無所謂,他狠狠地向地上呸的一聲。可惜的是他的戲做得並沒有像他名字一樣高明,我開心之極,敵人的憤怒就是我的勝利。

  我還是在我原來的辦公室,老頭子要過兩天才走,其實就算他走了我也不願到他那去辦公,留著那房子可以表示我對他老人家的尊敬,這點拍馬屁的手段我還是有的。

  進了辦公室,再沒人隨隨便便對我說聲來了,而是一個個略帶拘謹地叫著我楚總。我心中自然是非常的滿足,頗感意氣風發,但嘴上還是說:「靠,你們沒必要這麼誇張吧,放心,我還是我,還沒有脫離群眾。」於是辦公室裡響起一片歡呼,小陳居然還叫了聲楚總萬歲。感動得我就要熱淚盈眶,差點想學著國家領導走上前去,握著他的手搖晃那麼幾下。

  才做了半天總經理,我的一個頭就變成了兩個大,以前服侍老頭子的秘書不停拿來各種文件讓我簽名,什麼進原料,發貨櫃,週末加班,各種帳單報銷,各類會議總結等等全都要我簽字,就差沒讓我批准允許女工每月使用幾天衛生巾了。

  以前的我想去哪起身走就是,這時候不是在丁劍鴻的有空來坐坐咖啡屋裡侃大山,便是在各俱樂部裡調戲女人。這代總經理一做,我的自由和快樂就全成了過去式,若不是為了保住外發部經理的職位,我現在只怕早已跑到老頭子那要求辭職了。

  看了N次表後,終於一分一秒地挨到了下班,我像正在刑臺上的死囚突然接到皇帝的大赦,只想跪下三呼萬歲後,馬上離開這個恐怖之地。

  走出公司,我決定找個地方去犒勞犒勞自己,正在美滋滋的考慮是去金鳳凰,還是去有空來坐坐,或者乾脆找楊偉搓他三八二十四圈麻將時,胡曉琳的一個電話將我拉回了現實中。

  她說做總經理的滋味怎麼樣?我說,媽的,真不是人幹的事,撒泡尿都要小跑著去。胡曉琳說這樣最好,免得你經常跑出去摧殘無知的小姑娘。我說,別人我不想摧殘,現在就只想摧殘摧殘你。胡曉琳一笑,說那你快點回家等我,我吃了飯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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