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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安妮走後,每天的晚餐我都是在樓下的小飯店解決的。由於吃的都是極便宜的米粉和麵條,缺乏維生素,短短一個星期,我就發現嘴唇乾裂得厲害,一說話就疼。到後來,我竟連做夢都在想喝安妮做的老火靚湯。到了昨天夜裡我卻做了一個噩夢,在夢中似乎有一股強大的力量不斷推擠著我,讓我整個人陷入精神與肉體的搖晃中,再差一點就要崩解了。醒來時我抓起枕巾胡亂抹掉額角的汗,嘴裡喃喃說道:「我一定要找到安妮。」相信那一刻,我的臉是蒼白的,但表情卻是堅定的。

  「我要找到安妮,我的安妮。」許多年以後,我相信自己還會這樣說,人就是如此地以為自己心中了無牽掛可以忘卻所有的人和事,然而其實不能,因為所有的記憶一直存在我們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靜靜窺視我們,然後趁我們不經意間猛然抓住我們。

  2

  走在冷得發凶的街上,皮諾突然說著:「喂,我們去吃這個學期的最後一場冰花吧!」

  沈文婷笑了起來:「最後一場冰花?皮諾,你這話說得太有水準了。」說話間,我看見沈文婷的鼻子起了細細的紋,很乾淨。她好奇地問:「皮諾,你就不想好好談一次戀愛嗎?」

  皮諾一怔,懶懶地說:「想嫁給我的女孩子有的是,可我不想。我只想找個富婆睡覺,因為我怕寂寞孤獨。」

  沈文婷被皮諾的大膽直白嚇了一跳,趕緊說:「我可不是你要找的那個富婆,或者你可以去做鴨子!」說完,他們都大笑起來。

  吃冰花的時候,我把窗簾拉上。窗簾是深藍色,我最喜歡的顏色。陽光透過深藍的窗簾,就變了,變得深情而憂鬱,變成了安靜深厚的水,我們靜靜沉入水底,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一個關於涅槃的童話。那是一個古老的沒有年代的傳說,因為快樂而被遺忘,最後因為不快樂而被回憶起來。

  沈文婷今天興致特別的好,吃過冰花竟帶著我們去逛一些老城區的小巷。小巷兩邊的老式民居,有慵懶的正在晾衣服的陌生女人,剛洗過沒有幹透的頭髮鬆散地搭在肩頭;還有陌生的聽收音機睡躺椅的老人,陌生的光著腳到處跑的小孩……

  到了晚上,我們三人跑到J大門口的大排檔暴吃一頓,迅速地K完幾盤菜之後,皮諾到櫃檯買來幾包薯片,然後我們就開始一邊吃薯片、喝啤酒,一邊聽音樂。

  吃了一半,皮諾突然站起身,鄭重道:「阿昱,今晚咱們不醉不歸。」聲音四平八穩的,捉摸不透他到底要說什麼。他倒上一杯啤酒,一飲而盡,繼續著,「過了七月,我們就各奔東西了。」說到這裡,他的眼睛開始有些注水。在這之前我還以為皮諾是不會因感情流淚的,甚至一度以為他是無淚腺的生物。而現在,我能聽到他流淚的聲音,就在黑暗裡的某個地方。

  「我說,我們這一各奔東西,可真就世事難料,知音難求,人海茫茫,有緣者渡,那個什麼吃飽了撐的,尿急了怎麼來著?反正,以後就很不容易相聚一起……」他說著說著又猛灌啤酒,接著嘔吐一地。

  路邊攤在黑幕下喧囂著騷動著,櫃檯的CD機播放《我們這裡還有魚》,溫情的歌聲震顫在寒夜裡,讓稀疏的空氣分子和著鼓點溫暖地煽情:「……我知道這些日子你要承擔多少哀傷,才可以面對破碎的夢想;我相信那麼多的關心總會帶來希望,別忘了我們這裡還有魚。在這裡沒有風浪不會搖晃不再心慌,當黑夜過去總會有陽光;我陪你找個池塘蓋間平房忘掉哀傷,給自己一個有魚的地方。」

  我趕緊站起身扶住皮諾,腦子裡閃過安妮、湯玲、啞檬、響檸,還有男生寢室的日日夜夜,我們的歡樂,我們的痛苦,我們的放肆,我們的迷惘,我們的曾經,我們的將來,直到想起沈文婷曾說的那句話:「魚是很單純的動物,這傢伙住在水裡,一輩子不哭。」我的眼淚突然也跟著流下來。

  皮諾擦擦眼角的淚,吼了起來:「你小子哭個啥?我們不都好好的嗎?你說,你哭個啥?」他一把推開我,一邊吐,眼淚也跟著往下滾。

  「皮諾——」我仰起頭,那是一片我長了這麼大仍未數清的星斗,世界在我眼中開始模糊了,呆愣半晌,我大笑起來,自以為豪邁。我認真地說,聲音很平靜:「我想去廈門,把安妮帶回來。」

  沈文婷訝異地看了我一眼,不以為然:「怎麼找,大海撈針?你知道安妮在哪?」

  我一臉凝重地望望天邊,似乎隱隱約約看到飄過了一抹雲彩,說:「我看了安妮的日記,仔細讀著,看到了很多安妮的故事,原來她一直嚮往著她爸爸的家鄉K鎮,在日記裡她說著,K鎮近海,她想去看看海,聽聽海的聲音。我相信她一定去了K鎮,在海的那一邊等她爸爸,還有我。」

  我的語氣懷疑而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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