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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


  皮諾咕嚕起來,搖晃著身子:「即使給你到了K鎮,怎麼找?瞎打諢,四處轉?」

  我依然堅定著:「我相信我可以找到她!」皮諾和沈文婷抬頭直愣愣望著我,許久說不出話。

  「我相信的!」我抓過酒倒滿一杯,一口氣喝完,說,「我已經決定好了,坐明晚前去廈門的火車。過了今晚,我們七月份再相聚。」

  沈文婷說:「我會留在學校,還是鑽圖書館吧,老老實實為出國打好一些準備。」

  皮諾瞥了沈文婷一眼,說道:「出國?也許這是你最好的選擇吧。」

  沈文婷似乎不解,滿臉疑惑。皮諾搖晃著身子,繼續說:「你恃才傲物、癡愛文學、追求學問人生,又與城市裡的欲望、現實生活中的人性異變格格不入,所以選擇了出國,也許這是你最好的烏托邦選擇。」

  沈文婷苦笑道:「人活著累,無非想找解脫嘛。例如寫作,我也是一直努力堅持著,不怕你們笑話,我可不願自己未到更年期就截斷了創作激情。」話音剛落,我跟皮諾忍不住就哈哈大笑起來。

  暗淡的月光灑落在沈文婷看似滄桑的面容,那張臉孔,美麗卻不疲倦,她瞪著皮諾:「你丫何嘗不跟我一樣,因為厭倦了這種生活,才想做支教,淨化自己。」

  我愣了,印象裡這座城市望不到邊際,世界世界太大了,人類太渺小了。小學、中學、大學,然後畢業工作,最後我為的是什麼,選擇一個女人?一座房子?一幀風景?一種死亡的方式?

  皮諾說:「來,乾杯!寒假我到西藏走走,然後再去做支教。我是想好了,我不喜歡城市那種迫不及待的生活節奏,並非高尚,我只是喜歡這種支教生活。」

  我和沈文婷看著皮諾,都露出一抹笑容,不約而同:「乾杯,為明天乾杯,為見鬼的青春乾杯!」

  3

  次日早晨,我到附近的小飯店要了一份蛋炒飯,賣飯的是一對中年夫妻,他們無意中抱怨生意的難做,什麼都在漲價,而顧客還是那麼的難伺候。一天的努力換來的只是基本的血汗。但說到家鄉的孩子,他們滿是自豪與幸福。我笑了笑,我們都是自豪與幸福的。大學四年,因為迷茫過彷徨過,我們才能走得更清晰、明確,沒有誰不是一路風雨中走來的。

  陽光照在我的額上,有點晃眼,在怡樂路的博爾赫斯書店買了幾本書,我就轉回了J大,穿過沉寂的宿舍區,拎起一口袋書打開寢室的門,繪著鬱金香的長窗簾正被風肆意撩動。六張白色連櫥寫字臺像端坐的六個護士,對我無聲地說:這裡沒人。

  素如病房的寢室一直被我視為拍恐怖片的理想場所,尤其冬季時分,天時不時變暗,冷風刮個斷斷續續,窗簾被忽起的風緊巴巴地吸在窗框上,寢室便被蒙上一層古怪的陰綠色,很寂冷的感覺。當沈文婷跟我提起想拍小電影最好是吸引人的恐怖片時,我就這樣建議過,也一口答應為她們編寫劇本,畢竟有這麼個練筆並付諸實踐的機會若不好好珍惜實在千百萬個對不住父老鄉親。

  想起這些陳年舊事現在依然覺得好笑,我看看遠處的廣場,突然有種邁不動的沉重,這沉重來得真切,我一時以為地球的重力加速度擴大了無數倍。

  收拾東西時,發現到一本《生活在別處》,昆德拉的小說。生活在別處?這是源自法國象徵主義詩人蘭波的名言,昆德拉曾把它作為自己一本小說的書名。我一直無法靠近它含蓄蘊藉的內在,始終把握不住它的靈魂,只能隱約感到它所表現的某種不特定的生存狀態,現實與夢幻的細微夾縫,凡人皆以為虛空的地方。記得幾個月前沈文婷還在追問「生活的意義是什麼」,生活的意義,生活的本質,無法得知,那些都是一生追尋的東西。

  在一個暗灰色的小箱子,我看到了湯玲的《六翼天使》,展開後摸著畫上的一筆一墨,久久地,我痛心說:「許多年以後,面對《六翼天使》,我准會想起,你在病房中淚水滑過我的掌心的那個黎明前的黑夜。」關於某些人某些事的記憶,時間久了總要翻出來抖一抖,像有人所講的那樣,仿佛可以看到灰塵在冬日的陽光裡靜靜飄浮的景象。

  那年分手的時候,湯玲忍住眼淚地告訴我:「當我們不再是孩子的時候,就已經有了放手的理由了,猶如那句:放給你天空,你就自由;給予你自由,你卻放棄了我。或許世事就是這般難以捉摸,曾經的美好可能變成久年不解的詛咒,而過去的那些坎坷心酸卻可以忽然變成你一路的擁有……」聽在心裡,疼也在心裡,那種錐心的痛只有自己才能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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