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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四

  民國三十四年的一個傍晚,我父親姜榮海跟在磨坊一起做工的工友們,坐在河灘邊的榕樹下。

  已是掌燈時分,從河對岸榕嶺縣城牆上吊腳樓射出的燈光餘輝中,可以影影綽綽看到城門外浮橋上匆匆歸家的人流,但是他們誰也不想回去。

  今天下午,過度勞累的阿祥叔軋面時,手被捲進齒輪中,手指壓斷了,流出的血足有一大碗。大家緊忙把他背到博仁醫院搶救。醫院把血止住了,但要交錢才能給他治療。他們商量之後,讓我爸和阿四叔去找磨坊老闆海奎伯。

  此刻大家圍坐在卵石灘上,聽我爸講述交涉過程:「阿四和我到海奎伯家裡,我們把阿祥的傷勢跟他講了。他說,阿祥是自己不小心受傷的,與他無關。

  「我們說,兩個月沒拿到薪水了,大家湊不出錢來。把這兩個月的工錢發了也行。」

  「他怎麼說?」阿峰叔問。

  「他說,現在許多欠帳沒有討回,虧空得厲害,發不出錢。」

  阿峰叔聽了,憤憤說道:「這姜海奎真黑,憑著有錢有勢硬吃我們!」

  大家默默望著回流在東門潭中黑黝黝的溪水,好長一段時間不說話。

  看大家沉默不語,阿峰叔忽然說:「他不仁就別怪我們不義!」

  聽他說這話,其餘四人都把目光投到他的臉上。

  「你有什麼辦法?」阿四叔急切地問。

  「我看磨坊每天出的麵粉也沒那麼有準頭。你們想想是不是有路。」

  我爸明白他的意思,有些擔心:「這事要讓海奎伯察覺了,可不是玩的。」

  「榮海哥,我們想得周詳些,不會有事的。」阿四叔顯然也心動了,趕忙插話,企望能打消我爸的顧慮。

  阿四叔的話堅定了阿峰叔的信心,他彎起胳膊攥緊拳頭說:「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咱們把這兩個月的工錢也一起拿回來。」

  我爸說:「還是要小心,別讓海奎伯看出來。」

  「我們可以細水長流,隔幾天一回,就看不出來了。」一直沒吭聲的強仔叔接過話茬。

  我爸想了一下,說:「看來也只有這條路了。阿祥的傷無論如何要想辦法治!大家商量一下怎麼做吧。」

  阿四叔說:「我有個朋友可以幫忙脫手。」

  「我在傍晚最後一趟牛車裝運時,搬到籬笆外的稻草堆裡。」阿峰叔說。

  「誰把它掮到我家來呢?」阿四叔自語道。

  「得外邊人才行。」強仔叔說。

  大家都沒說話,沉默了好一陣子。畢竟找個穩妥的人,不是件容易的事。

  「讓月娟她媽來吧。」看大家想不出辦法,我爸想到住在我家的外婆,提出了這個主意。

  「叫伯母做這事,怕不行吧。擔驚受怕不說,這麼重她吃得消嗎?」阿峰叔心中不忍道。

  我爸不說話。過了一會兒,看著發愁的夥伴們,他歎了一口氣:「沒別的法子了。」……

  夜幕下的榕嶺城,一片漆黑。據有錢人講,外邊不太平。這個東南沿海的山區小縣城,晚上不到十點鐘,家家戶戶就熄燈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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