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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寂靜的江央寺

  張文華曾經來過楚瑪爾河邊的江央寺,江央寺的印經喇嘛雲丹多吉成了他的好朋友。

   雲丹多吉一輩子都在印經,在布上印,在紙上印,在羊皮樹皮上印。除了印他還雕刻。有一次他把經文刻在木質的經筒上,那經筒很大,約有十米的高度近五米的直徑。油漆之後他和僧眾把經筒抬進河裡,懸空安裝在水中。於是急流衝擊著經筒,經筒不停地轉啊轉,日復一日。經筒轉一圈,就等於念了一遍經。自然的偉力代替著人的力量也代替著人的虔誠和執著,這一種統一是別的地方沒有的。後來經筒被水沖走了,雲丹多傑認為這是下游的人群需要祈禱的緣故,就幻想著能把經文刻在水上,這樣水流到哪裡經文就可以散播到哪裡了。他問張文華:你聽沒聽說過水刻藝術?張文華說:沒聽說過,但我可以去打聽,打聽到了就來告訴你。

  現在,張文華又一次來到了江央寺,他一路都在琢磨,要是雲丹多傑問起水刻藝術的事,自己該怎樣回答呢?

  江央寺在昆侖山山巔之原的黃昏裡變成了一片水。一片楚瑪爾河邊的靜水在山巔之原的黃昏裡顯得尤其寧靜。太靜了,好像生命的氣息已經在超人的佛境裡不存在了。長方形的藏式建築被塗成了紅色,石頭的巷道彎彎曲曲延伸到河沿下面去了。聖者之門既不巍峨也不寒磣地臨河而立,門裡是護法神殿,殿前的廣場上,是五色寶幢的經杆,象徵著天地日月星辰。經杆後有一座黑色的印度翠堵坡式塔,一左一右護衛著兩個煨桑祈禱的桑台。還有嘛呢堆,堆砌成了昆侖山主峰的樣子;還有嘛呢筒,好像一百年無人旋轉,卻又是不借外力而自旋自轉的。繪著八寶吉祥圖案的白色經幡兀自冷清著,在空空蕩蕩的天上生著風,生著雲。天也是冷清的,一任寂寞朝遠處延伸。

  佛呢?這裡的佛呢?雲丹多吉我來了。

  沒有佛,只有鼓——又是一面荒涼的鼓,從大黑天的腳下來到張文華的眼裡。張文華愣了:人頭鼓?無敵法王石?一顆兩顆……居然是七顆。鼓幫是骨頭的,鼓面是皮子的,看不出是什麼皮子,看不出是什麼骨頭。

  張文華仔細看看,拿起來,再仔細看看。沒錯,是文物,而且是出土的文物。可是它怎麼在這裡?它鑲嵌的真的是七顆最古老的無敵法王石?它真的是都蘭吐蕃墓群失蹤的人頭鼓?它真的是吐谷渾的巫聖大黑天作為法器的真言人頭鼓?

  不可能吧?唯一的可能就是蓮花金剛已經得到了它。蓮花金剛如他所想的那樣來到了這裡。蓮花金剛把人頭鼓供奉在它的主人摩訶咯剌大黑天面前以便得到老巫聖的加持。可是蓮花金剛在哪裡?蓮花金剛的師兄印經喇嘛雲丹多吉在哪裡?

  張文華捧著人頭鼓,在大經堂裡一圈一圈地轉著:蓮花金剛,雲丹多吉,你們在哪裡?我來了。四圍的佛像瞧著他,他尋思怎麼連一個喇嘛也沒有?就算蓮花金剛回家了,雲丹多吉升天了,那麼別的僧人呢?偌大一座寺院,佛法僧三寶缺了一寶,這是怎麼回事?

  他轉啊,一邊喊一邊轉,就像轉經那樣,轉了三七二十一圈,突然就不轉了。他轉到了門外,看看天,天高雲淡;看看地,地廣人稀。沒有人看見他,毫無阻攔,走人吧,為什麼不走人?我是來尋找人頭鼓的,現在既然找到了,為什麼又不走了?張文華你這個笨蛋,你還在這裡轉什麼?蓮花金剛,雲丹多吉,所有的僧人,他們不來才好呢,老天成全我,佛祖成全我,我找到巫聖大黑天的七顆無敵法王石真言人頭鼓了。

  張文華想著,頓時就賊一樣了,貓下腰,前後左右地看看,飛也似的跑出了江央寺。

  他邊跑邊想,慘了,我已經是一個賊了,但為了國家的利益,個人的名聲又算得了什麼。

  他又想,周寧這傢伙早說了,義的繁體字是我字上面一隻羊,羊是我的,這就叫義,人頭鼓是我的,這也叫義,也就是說,正義之行屬於我,高義之舉屬於我,大義凜然也屬於我。

  他這麼想著,貓著的腰頓時直了起來,逃跑的腳步踏實了許多,臉上也不再有慌亂之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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