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與罪(56)_劉儒

五十六

狼子那天回到宿舍，看見喬大頭他們的時候，就有一種對不起他們的感覺。雖然他們曾經那樣地對待他，甚至逼迫他幹了違規違法的事，但他覺得他畢竟打傷了他們，他還揭發了他們的事。如果不是不得已，他是不願揭發他們的。他曾想，他要立功減刑，爭取早點出去，要靠自己積極地勞改，拼力地幹活，深刻地反省，好好地遵守法規，不能靠揭發別人去達到這樣的目的。在他看來，那樣做是不仁義的。這一回出於無奈，他說了他們的事，心裡實際上還是很愧疚。所以當他回到宿舍裡，看見他們那滿含怒氣的眼光的時候，不但感到了他們不會甘休的危機，同時也能理解他們的心情。當時，他想起了老人們常說的一句話，冤家宜解不宜結。他想，為了以後都好，沒有必要分個誰輸誰贏，誰是誰非，還是和他們和解為上策。不然，他們老記著仇，管教又不可能時時都跟著，萬一他們破罐破摔，再做出什麼難以預測的大事來，不但把他們徹底毀了，連他肯定也完了，巧蘭大姐的願望就會完全成了泡影。出於這樣的想法，他當時就向他們和善地點了頭。要按他心裡所想，他還想到他們跟前說幾句表示歉意的話，只是因為當著大夥的面，他未能這樣做。後來，喬大頭他們被多次找去訓話，從他們每次回來時的神情，狼子也能看得出來，他們的思想壓力和仇氣很大。這讓他心裡很不安，曾多次想跟他們說點什麼，但都因為沒有機會，未能如願。狼子明顯地發現，喬大頭他們那種霸道的氣焰在一天一天地消減，以至於後來就沒有再做什麼橫行霸道的事了。可就在這個時候，鄭隊長找他，要他在面對面的批鬥會上帶頭發言批鬥他們，他怎麼接受得了呢？他不願意對人落井下石，不願意痛打落水狗。他覺得自己已經良心上過不去了，他們也不再倡狂了，再批鬥人家，有點太沒有人性了。再說，要激怒了他們，逼急了他們，他們要跟他，跟大夥對立起來，那不更壞了嗎？那他的計畫還怎麼實現呢？所以，他堅決不答應，並向鄭隊長說明了他的想法。

　　鄭隊長雖然覺得他說的有一定道理，但認為他的道理是小道理，小道理應當服從階級鬥爭的大道理，而且在犯人中開展面對面的批鬥會，是監獄領導定了的事，怎麼能由得了他一個犯人不答應呢？鄭隊長嚴厲地訓斥了他，責令他必須做好充分的準備，要在批鬥會上第一個站出來與喬大頭他們作鬥爭，發言一定要上綱上線，一定要嚴厲批判，無情鬥爭。要他給同監的犯友做出樣子，帶動大夥一齊上陣，同仇敵愾。鄭隊長還告訴他，這是他一次立功的機會。

　　狼子回到住處以後，一夜沒有睡著覺。他的良心和良知與現實之間反復進行著鬥爭。從良心上講，他是無論如何都不願再做傷害喬大頭他們的事。從良知上想，他也感到這樣做是不會有益處的。但現實卻要他必須這樣做。這個現實他沒有辦法改變。這個現實掌握在監獄領導和鄭隊長他們的手裡。他們不但掌握著這個現實，他們還掌握著他的命運。他要聽他們的話，就能立功。他要不聽他們的話，會是什麼結果呢？一定是不好的結果啊。那他到底該怎麼辦呀？他來回想著，反復地鬥爭著。他多少次在心裡呼喊著巧蘭大姐，希望她能給他一個肯定的答案，但這天晚上巧蘭大姐沒有顯靈，他始終也沒有聽到大姐的聲音。

　　第二天晚上，批鬥喬大頭、小霸王和老三的會就在三中隊的宿舍裡召開了。參加會的人除了這宿舍的犯人以外，還有監獄裡，支隊裡和中隊的領導以及管教幹部。鄭隊長主持批鬥會。他宣佈批鬥會開始，念了語錄，講了一番話之後，就叫犯人們發言。

　　狼子縮著頭，坐在他的鋪位邊兒上，心如亂麻般地在攪。聽到鄭隊長叫發言的聲音以後，他的氣息變得非常急促，硬是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堅持著。

　　鄭隊長見他坐著不動，很生氣地看看他，大聲催促說：聽到沒有，現在開始批鬥發言，說啊！

　　狼子明顯地感到鄭隊長在生氣地催著他。他雖然低著頭，也能感受到鄭隊長射來的非常嚴厲的目光，還能感受到周圍獄友的目光。他知道，這時不光是鄭隊長和各個領導在看著他等著他，全屋裡的獄友也在看著他等著他。可他直到現在也沒有拿定主意，他怎麼能站起來？他站起來該說什麼呢？狼子只好把頭沉得更低，繼續不言不語地堅持著。他不知道這樣做將會有什麼厄運降落到自己的頭上，似乎只能無奈地聽天由命了。

　　鄭隊長看著出現的冷場一分一秒地延續著，心裡萬分地焦急和氣憤。這個批鬥會是他具體操持的，又是他主持的，來了這麼多的領導，要是開砸了，就是他的無能和失職啊，他怎麼能讓這個場面繼續下去呢？他乾脆點名說：郭狼子，你先發言吧。

　　狼子聽到鄭隊長的點名聲，渾身打了個激靈。他不得不馬上站起來，可他該說什麼呢？他看看鄭隊長，看看大家，又看看喬大頭他們三個，只好怎麼想就怎麼說了。他說：我，我對不起喬風，王恒和齊勤你們三個。我打傷了你們，我很後悔。我向你們做深刻地檢討。

　　鄭隊長一聽狼子不是批判他們，倒向他們做起了檢討，又著急又生氣，趕快大聲咳嗽了一下，以示提醒。

　　狼子聽了鄭隊長的咳嗽聲，趕快停住話，看看鄭隊長。他當然明白鄭隊長的意思，鄭隊長是要他批判他們的。他低下頭，咽了口唾沫，又瞅了一眼喬大頭他們後，說：喬，喬風他們，自管教找去訓話批評以後，就，就改了。他，他們，沒有再，再在屋裡做，做什麼違規犯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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