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與罪(57)_劉儒

五十七

　　鄭隊長忍不住地打斷他，提醒他說：說過去，說過去他都在這屋裡做了些什麼。

　　狼子能從鄭隊長的聲音裡，聽出鄭隊長對他的強烈不滿。他不敢再看鄭隊長。他停了一下想，鄭隊長要他說過去的事，他該怎麼說呢？他只能一邊想一邊說：過去，過去我剛進來的時候，喬風他們不認識我，他們大概也是出於好奇吧，要我說說所犯的事，我不願意說，他們就，就，就不高興。我的錯誤是，沒有向管教報告。當時我想，背著他們報告，不仁義，也會影響他們的，對他們不好。都是我的錯。

　　鄭隊長又一次氣憤地打斷他說：什麼都是你的錯？現在批判的是他們，不是你！你怎麼說得那樣簡單？往詳細裡說，往深刻裡說，還有後來呢？

　　狼子嚇得已經顧不了很多了，鄭隊長說的話，他也沒有全聽進去，只聽清最後一句話，便接上話茬說：後來，後來就打起來了。是我把他們都打傷了，我對不起他們，我犯了法規。

　　鄭隊長再一次打斷說：郭狼子，我提醒你多少遍了，現在說的是他們，不是你，你的問題會另外再說的。出於著急和氣憤，鄭隊長不得不對他採取威逼的辦法，他接著說：狼子，你是有意要包庇他們，還是認識不上去？難道你就不恨他們，就不考慮自己的前途嗎？

　　狼子一聽鄭隊長提到自己的前途，心裡別提有多麼著急了，因為爭取好的前途，實現巧蘭大姐的遺願，是他日夜都想著的惟一的一件大事，他惟一所怕的，就是怕與喬大頭他們的事，影響了他的前途。他情不自禁地接上鄭隊長的話說：我怎麼會不考慮自己的前途呢？我日日夜夜，每時每刻都在考慮啊。我倒不恨他們，因為我們都是犯了罪，都是希望以後能改好的獄友。喬風，王恒，齊勤，你們難道就不考慮自己的前途嗎？如果我們不聽政府的話，就把我們自己毀了呀。我希望從今往後，我們不記前仇，我們都好好地聽政府的話，好好地反省自己的罪惡，好好地改造自己，爭取都能有個好的前途。算我求你們了好不好？

　　一直垂著頭站在那裡的喬大頭、小霸王和老三，聽到這裡，都很感動地抬起頭來，看了看狼子。

　　但鄭隊長卻沒有意識到狼子這樣的發言所產生的效益，他聽到這裡，再也聽不下去了，便很氣惱地停止了狼子的發言，說了一番很有火藥味道的引語之後，讓其他人發言批判。由於狼子開了那樣一個頭，接下來的發言全都沒有火力。鄭隊長一看這樣，不得不宣佈收了場。

　　散會以後，鄭隊長把狼子叫到訓話室，一直訓他到深夜。鄭隊長說，正是因為狼子不聽他的話，不但沒有帶好頭，而且帶了一個壞頭，發言完全偏離了鬥爭的大方向，說了一些與批鬥會相悖的話，結果把批鬥會引上了歧途。鄭隊長認為，完全是狼子把他設想得很好的這場批鬥會搞砸了。然而後來的實踐證明，正是這個搞砸了的批鬥會，為喬大頭三個人的轉變打了一個很好的基礎，也為整頓獄內的秩序提供了一個難得的契機。

　　喬大頭曾經是一個非常狂暴的犯罪分子。他一開始利用文革的混亂，打著造反派的旗號，到處搞打砸搶，後來因與一起命案有關連，吃了官司，被判兩年徒刑。勞改釋放以後，又糾集社會上的一批不法分子，偷盜，搶劫，繼續犯罪。期間，他與一個名叫易娜的女人搞在了一起，倆個人為了竊取一個廠長掌管的巨額現款，定下計謀讓易娜去勾引那個廠長，並伺機往那個廠長的茶裡投毒。由於那個廠長及時識破，易娜被判無期，喬大頭被判刑二十年，他們倆人都押在這個監獄裡。喬大頭兩年前入獄以後，就破罐破摔，用他的話說，是活一天算一天。因為在這裡受著嚴格地管制，他沒有辦法釋放他那不法的野性，就把同屋住的犯人作為自己的發洩對相。他欺服別人，搶別人的飯吃，讓別人聽他的話，為他做事。開始還有人抵制他，但他打過幾個人之後，就沒人敢不依他了。因為他不顧後果，打起來極凶，獄裡的人都有重罪在身，誰能不害怕呢？後來，又來了小霸王和老三。小霸王和老三這個稱呼，是喬大頭一開始這樣叫他們的。他們是因強姦罪和搶劫銀行未遂罪，都被判了二十年徒刑的。喬大頭把這倆人一懲服，便成了讓大夥更害怕的獄霸團夥。狼子入獄以後的頑強抵制，讓他們出乎所料。狼子將他們一個個打倒，雖讓他們對狼子有點另眼看待了，但他們內心裡的仇恨卻更加地深了。狼子對他們問題的揭發，以及全牢裡的人沒有聽他們的話，反倒站在狼子一邊，使他們越法地難以容忍。實際在開他們批鬥會的時候，他們都在心裡暗暗地憋足了勁，根本就沒有想如何接受批鬥，如何改惡從善。他們想的是如何報復。正是狼子的那個發言，把他們的心穩住了，把他們感動了。

　　宣佈散會以後，鄭隊長把狼子叫走了，喬大頭三個人回到了他們的鋪位上，屋子裡在一段時間裡，非常非常地靜。好像包括這個屋子在內，都在靜靜地回味著什麼，思考著什麼。在開批鬥會以前，這屋裡的氣氛非常緊張，非常壓抑，尤其喬大頭他們感覺非常明顯。可這會開過以後，那緊張，那壓抑，似乎一下子沒有了。變得很和諧和安靜了。喬大頭卷了一支煙，低頭抽著，好像在想著什麼。小霸王和老三看了看屋裡的人，屋裡幾乎所有的人都向他們回了一個溫和可親的目光。

　　響過熄燈鈴以後，大夥很快都躺下了，只有喬大頭三個人過了一會才躺下。因為狼子好長時間沒有回來，他們甚至有點為他擔心。老三在被窩裡悄悄對小霸王說：他大概挨訓不輕哩，叫去這麼長時間。小霸王說：那還用說，他沒有按鄭隊長要求的辦呀。老三說：這個傢伙還真可以的。小霸王說：是啊，他是條漢子，能曲能伸，還有點兒良心。老三問他：你說，他們以後還會怎麼弄我們呢？小霸王搖搖頭說：不知道。他們轉過去看看躺在旁邊的喬大頭，想對他說什麼，但沒有敢說。

　　狼子是十二點以後才回來的。這時屋裡的人都睡著了，只有小霸王和老三兩個人還沒有睡著。他們是在等著狼子的。黑暗裡，他們一直看著狼子躺下以後，才安心地睡了。實際上，喬大頭這時也沒有睡著，只是他躺在那裡一直沒有動。他對小霸王和老三他們說悄悄話等舉動，有些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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