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與罪(70)_劉儒

七十

　　狼子知道他們有意在考驗他。他想，他狼子絕不能在他們的考驗面前，示弱，認輸，退了下去。他一定要頂住，一定要堅持到應該停火的時候。任憑熱浪高溫怎樣殘酷地烘烤著他，任憑身體裡的水分怎樣快速地在蒸發，他毫不畏怯毫無顧慮地揮鍬奮戰。他的頑強意志，使他在體力上的發揮達到了驚人的極限，他竟然在那裡連續幹了三個小時。

　　後來，技術員來了。技術員看了以後，驚奇地發現今天這爐鐵水已經提前一個多小時化好了。他這才讓狼子停下了加溫。

　　狼子放下鐵鍬，見爐前的焦炭快沒有了，又推起車子去運焦炭。技術員見他如同水裡撈出來似的，在他推來一車焦炭後，擋住他說：快去歇歇，到那邊喝點水。

　　技術員指的開水，就放在車間那邊胡明他們跟前。狼子看了看那邊，才感到嗓子裡冒煙，渴得要命。他沒有去喝開水，而是跑到水籠頭跟前，開了水籠頭，拿起灑水的膠皮管子，從頭上猛澆下來，連喝帶沖地來了個痛快。

　　接下來的活，便是把化好的鐵水澆灌到砂制的各個模件裡去。這是更加艱苦的活兒。因為把鐵水從爐里弄出來，再澆灌到一個個模件裡去，全是要靠人工來完成的，不但需要更大的力氣，需要忍受高出幾倍的高溫，而且非常危險，一不小心，就可能致殘或者喪命。狼子沒有喘幾口氣，就跟著他們繼續幹了起來。

　　頭一個班上下來之後，狼子真有筋疲力盡的感覺。他隨他們回到宿舍，見自己的鋪蓋還放在那裡，他們也沒有要給他擠騰鋪位的意思，看看進門處有塊地方能躺下他，就把自己的鋪蓋鋪在了那裡。這時李管教進來了，他問為什麼還沒有給狼子擠騰出一個鋪位來？狼子趕快說，他們要擠，他沒有讓擠，這裡有塊地方，睡這裡就可以了。李管教說，緊沖著門，晚上會冷。狼子說，沒關係，他睡那裡，正好給裡邊的人擋擋風。好多犯人聽了，偷偷地笑，只是誰也不說什麼。李管教見狼子執意要睡那裡，沒有再堅持給狼子擠騰地方。他又訓了幾句話以後就走了。

　　胡明、趙拉拉、邱發和陳光等人擠在一起悄悄地議論著，不時向狼子投去觀察的眼光。其他的人也是不斷地看著狼子，猜測著他可能累到了什麼程度。狼子知道他們眼光裡的意思是什麼。他們對他近而遠之，誰也不跟他說話。狼子也不在乎，他沒有像別的人那樣，一回來就躺到鋪上，而是歸順了一下這屋裡的東西，掃了掃地，又擦了身子，洗了腳，才躺到了鋪上。

　　這天晚上，狼子頭一回沒有顧上給貴富哥和巧蘭大姐報告就睡著了。他確實是太累了。睡著不久，他就在睡夢里拉著哭聲，大姐大姐地叫著。

　　當時好多人還沒有睡著，他們很有興趣地聽著狼子在夢裡的叫聲。他們雖然不知道狼子叫的大姐是誰，但他們知道這是狼子痛苦地叫聲。胡明說：聽見了吧，一天他就受不了了，做夢還哭著喊大姐呢。趙拉拉說：等著瞧吧，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他大概還得十幾年，有幾千天在等著他呢。邱發說：我瞧啊，他連一個月也堅持了。陳光說：什麼一個月，要那樣幹，十天就把他累死了。不信你們等著看，明天早晨他准起不來。

　　然而，第二天早晨起床鈴一響，狼子第一個穿起衣服跳下了鋪。他依然顯得精神勃發。這一天，他還是那樣幹。原先，邱發等人想通過不斷地指示他幹重活累活，把他累垮，讓他承認鑄造廠不同於農場，不是那麼容易就能立功減刑的。但從狼子第一天上工開始，就根本用不著他們指示，他一直都是主動地搶著幹最重最累的活，而且從來都不歇息。就這樣，狼子幹了一天又一天，兩個月過去之後，隊裡的犯人不得不有點服他了，同時對他產生了神秘，不知他何以有這樣驚人的精神，驚人的力氣和驚人的毅力。

　　這一天，一中隊剛接上班不多久，化鐵爐突然發生了故障。技術員責令他們趕快停火滅爐。狼子等人立即七手八腳地滅了火，停了爐。胡明等人高興地相互看看，他們對發生故障，從心裡感到慶倖。因為從以往的經驗他們知道，化鐵爐一但發生故障，至少得有四五天才能找到原因，恢復生產最短也得一個星期，這段時間他們就不用汗流浹背地勞累了，所以他們認為這是難得的好事。

　　監獄長和鑄造廠的領導，對化鐵爐發生故障非常重視，很快就跑來查問情況。技術員對他們講，究竟爐內是什麼問題，現在還很難講，只有入爐查看以後才能知道。而入爐檢查，必須得等爐溫降下來，大約需要一天多到兩天的時間，才可以進去。

　　站在旁邊的狼子聽了說：要等那麼長時間啊，我現在就可以進去看看。

　　技術員聽了，笑一笑，搖搖頭說：那怎麼成，爐內溫度可高了。

　　胡明和趙拉拉等人聽了狼子的話，氣不打一處來地恨著他。

　　在停爐六個小時以後，狼子終於不聽技術員的勸阻，鑽到爐堂裡去了。技術員、監獄長和廠長等人急呼著奔到爐子跟前，但灸人的熾熱使他們不得不向後退。他們一齊大喊：快出來！出來！

　　因為不見狼子出來，監獄長急得命令胡明等犯人說：快！快進去把他拉出來！

　　胡明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肯進去，最後還是胡明鑽進爐堂把狼子拖了出來。狼子烤得渾身赤紅，生氣地大聲抱怨說：你幹什麼呀！我正在找毛病，你把我拉出來幹什麼？

　　監獄長感動地拉住狼子發燙的手說：不行啊，溫度太高，有危險的。

　　狼子說：沒關係，我能行。他看看那邊的水管子，跑過去，用水把身上澆濕後，又鑽進爐堂裡去了。

　　技術員問監獄長怎麼辦，監獄長說：等一會兒，等等看。他說著走到爐堂口，注意朝裡看著，同時反復地大聲說：怎麼樣？不行就快出來。

　　狼子咬著牙，忍著巨熱的高溫，打著手電筒一點一點地查看著。監獄長每問一次，他就回答一次說：我行，放心吧。

　　好大一會過後，監獄長忽然聽不到了裡邊的回應聲，大喊一聲說：快！快進去把他弄出來。他明確地指了一下站在那邊的胡明。

　　胡明只好又鑽進去，把狼子拖了出來。這時的狼子已經暈過去了，只見他渾身烤得焦黃，有的地方蹭破了皮，正流著血。技術員趕快拿來水管子給他沖水。他們正要抬他去醫院的時候，他醒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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