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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勝子問:「你一個月交多少?」

  小劉姑娘說:「光稅就得九百多塊,有時候交一千多,沒個準兒。他讓交多少就得交多少。」

  勝子問:「他按麼收稅?按營業額?」

  小劉姑娘說:「按說是應該按營業額。可營業額不好查,因為大多數顧客買貨都不用開發票。發票上反映不出真實情況來,他們就估摸著收。要是跟他們關係好,多請幾頓,再送點兒東西,稅就能少交了。」

  勝子就琢磨自己能不能適應個體戶商店周圍的這個環境。廠辦的老崔給職工們上課時,講過什麼硬環境軟環境的。他給董房主留了個條,讓給開租房證明、辦戶口本影本。說:「小劉,麻煩你。」

  小劉姑娘說:「沒關係。」

  勝子去幾個商店商場察看了一番市場行情,直到晚八點多滿街華燈齊放才回了家。他把買的一隻燒雞、一大塊油餅放在茶几上,先打開風扇,去冰箱裡拿出一瓶第一泉啤酒,撲哧咬去瓶蓋,嘴對著瓶嘴兒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然後脫掉T恤衫、大褲衩子,只穿著短褲坐下去邊撕著燒雞吃,邊喝那瓶啤酒。喝光了一瓶又涼又解渴的啤酒挺過癮,又去拿出來一瓶。腦袋稍有點兒暈乎,眼前浮現出以往一家三口圍著這張茶几快快樂樂吃晚飯,小倆口兒逗才兩三歲的兒子貝貝玩的情景。那是多麼美妙的一種天倫之樂呵!即使讓兒子尿一身,尿一臉,也是無比幸福的。可現在,梅卻在她娘家的一間堆滿了磚頭般大書的小屋裡,拿手絹不住地擦著臉上、脖子上的汗珠兒,翻著厚厚的辭典、工具書,每天過著苦行僧式的日子。父母上班去了,她就在家背英語單詞,一個一個地背,再戴上耳機子,打開答錄機學、聽。晚上獨對孤燈一直學到深夜,老媽來催好幾次,才疲憊不堪地去洗臉、洗腳,躺在床上做夢還想那些奇形怪狀的外語字母。星期天則去環城公園的英語角,跟英語學友和外國人對話。再是學化工專業,把中國的化學名詞跟外國的對照起來學。這一年多,一個有丈夫、有兒子的女子壓抑了一切的欲望,去跟那些極其枯燥的外國字母套近乎。這是一個妻子和母親應該過的日子麼?唉,早知如此,自己又反對她學幹麼?自己當她的賢內助不好麼?她學習,他養活她,他照看孩子,做家務,將來她出了國,成了名成了專家,掙上多少多少萬美元,買了轎車、別墅,再把他和兒子接出去,供兒子上中學、大學,當研究生、博士也當專家。這不是許多中國人做夢都想的事麼?……晚上她學累了,他給她煮一杯她最愛喝的熱牛奶,或給她煮一包牛肉速食麵,再打上一個荷包蛋,端到她面前。她沖他那麼感激地柔情地一笑,放下碗撲上去給他一個甜蜜的吻。他等她喝了、吃了,也不讓她學了,像抱一隻梅花鹿把她抱到床上,來一場「雙人舞」……

  難道,我和梅就真的不可挽回了麼?嗨!胡思亂想,想到哪兒去了?他長歎了一口氣,抓起啤酒瓶,咕咚咕咚,又喝下去好幾大口。

  這時,勝子聽見有人開門鎖,開始還懷疑自己聽錯了,可那聲音明明白白是在開鎖。這聲音好久沒聽到了,過去都是梅來開,別人是開不了的。他聽那聲音,一時都懷疑是不是小偷用萬能鑰匙來行竊了。可那聲兒,卻是那麼的熟悉。

  他迎出去,門也開了。進來的是梅。

  「你來了?」他有點兒詫異,卻挺和氣地問。

  梅點點頭,隨後帶上門。勝子問:「吃飯了?」「吃了。」「沒吃就煮點兒速食麵,還有半隻燒雞。」「是吃了。」梅就在沙發上坐下了。小背包放在茶几上,包上是那個系著車子鑰匙的不銹鋼小豬。

  勝子覺得兩人怎麼客氣起來了。梅穿了一件帶墊肩的白底紫葉、紫花的連衣裙,頭髮依然在腦後挽了個髻,簪了一朵白色的絹花。臉依然是蒼白的,精神顯得挺疲憊。二人一時相對無言。勝子抬頭去看電視,新聞裡正播波黑戰火。

  勝子猜她來是找自己有事,又不好意思開口,就問:「有事是吧?」

  梅低了頭,絞著手指,說:「是,有點事兒。」

  勝子說:「你說吧。雖說分開了,可總還是兩口子。」

  梅說:「我準備出國了,可是……」欲語又止。

  「錢不夠,是吧?」勝子直截了當地問。兩個人結婚十年,只存了一萬七千塊。上次梅離家時征得勝子同意,已拿走一張一萬元的五年定期存摺。

  梅有點兒難為情地點了一下頭:「辦這個辦那個,一共要花五萬多。我爸媽、哥哥幫我湊了三萬多。還差七千多塊。我知道現在來找你借錢不是時候,你下了崗,要幹買賣,正需要錢,你和咱媽、貝貝還要生活。貝貝九月份就上學了。可我……實在是……你借給我五千就行。」

  勝子擺擺手,打斷了她的話:「明白了。」本想說,廠裡集資交上了五千,存摺上只剩兩千了。卻說,「咱倆的存摺上,還有七千。我也不上銀行去取了。最近,我那個知青戰友老哈借給了我點兒錢。我給你一個整數吧。這樣,你也寬裕點兒。行不?」

  也許是山窮水盡,梅子不知怎的竟說了一句:「那太謝謝你了。」

  勝子有點兒詫異,又笑了:「這謝麼。」就去裡屋,拿來老哈給的一捆大票,朝梅遞過去。

  梅望望他,稍遲疑了一下,才接了錢,說:「本來,離了婚,存款也要一分為二的。因為,還有孩子。按說,如果孩子歸你,我也要交撫養費。這些,等我以後再還你吧。一定。」

  勝子擺擺手:「不用了。我再掙就是。雖說我下了崗,可也不會跟在廠裡乾巴巴地光拿那三百多塊錢的工資了。我以後來錢可能活泛點兒。」

  梅說:「那你可注意點兒,一是別讓人家坑了,二是當心壞人搶你的。你這人心眼兒太直,太哥兒們義氣,很容易上當受騙。」

  勝子說:「我打下了崗,就下決心要當一條老狐狸。一般的小騙子想蒙我、訛我,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又問,「麼時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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