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人生若只如初見 >
一懷愁緒 幾年離索(圖)(2)

(左:元機詩意圖

  女人的妒忌是嫉忿狠毒的根苗裡開出來的妖花,卻常常拿愛做幌子。

  和了一闋《釵頭鳳》不久,唐婉便因悲痛過度,抑鬱而死。她對得起陸遊了!唯一辜負的,只是趙士程吧?一個清雅豁達的謙謙君子。史書上不提他的深情寬厚,可也應該是不輸放翁的,如果不是「曾經滄海難為水」,如果不是沈園一遇,那一闋傷筋動骨的《釵頭鳳》,他和唐婉安然到老,應該不是神話吧?

  唐婉說「怕人尋問,咽淚裝歡」,難道他真的一無所覺嗎?沈園那一遇,她和他的未盡情愫,他真的看不出來嗎?只是他選擇隱忍,沉默罷了。他愛她,也尊重她。

  她別去,用死亡在兩個愛她的男人中間劃下一道不可逾越的銀河。沒有鵲橋暗渡,此生此世再不復見。死亡,有時反而是最輕易的割捨。

  用破一生心,也無法讓你愛我。夜半闌珊時,他又該有怎樣的痛?

  這一切的哀訊陸遊並不知道。他刻意的遠走他鄉,忙於他的抗金大業。只有夜裡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的軍旅生活,塞上關樓的風刀霜劍,才能消磨他心底那屬於江南的一縷纏綿隱痛。

  人生如白駒過隙,一蹉跎,便是兩鬢蒼蒼。直到四十年後,陸游重回沈園,才看到唐婉的和詞。可是,伊人何在?他們錯過了四十年!本該廝守卻仳離的四十年……

  像咬破舌尖般刺痛,我輕曼地想起「古詩十九首」裡的句子:「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一霎的輕別,換來半生的淒涼孤單;生命中無法填補的空洞,只是一錯手而已。相愛太深是錯,沒有惡意也可以導演出無法遏止的悲劇。愛的本身無分對錯,所以也可以是錯。

  他的一生,寫了九千多首詩詞,卻沒有一首是給自己的母親和續弦的妻子的。心裡不是不怨吧,只是不能明說。他終究還是有怨,還是有恨。母親扼殺了他一生的幸福,逼死了他最愛的女人。

  對母親的孝,應該是心甘情願,若心生怨艾,已是不孝了。其實他如此地悔,還不如當初反了,拼著不做什麼孝順兒子,忠於自己,省得一生長恨。可惜已經錯了,一錯手,是天長地遠,相見無期。

  金戈鐵馬的陸遊,一生中最柔軟的傷口該是這「沈園」了吧,不能觸碰,一動,就有洶湧的淚流出。他偶然看見別人做的菊花枕,想起她曾經把采下的野菊放在太陽底下曬乾,細細地縫成菊枕。為他做的枕頭。那幽謐的菊花香,使他感傷地歎——「喚回四十三年夢,燈暗無人說斷腸。」

  他只能移情沈園。最後一次見到心上人的地方。 「每入城,必登寺眺望,不能勝情。」那時,垂垂老矣的陸遊,總是老淚縱橫,苦不堪言。一次次的重游沈園,哪怕是夢遊,他也有詩做。

  「沈家園裡花如錦,半是當年識放翁」,沈園裡的花會記得;「沈園柳老不吹綿」,沈園裡的柳會記得;「春波橋下傷心綠,曾是驚鴻照影來」,沈園裡的水會記得。沈園裡的一草一木都會記得,他自己也記得。心裡到老到死的遺憾。

  「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

  今我來時,楊柳依依,沈園裡,不見宋時明月宋時人。影壁上後人刻的兩闋詞,遙遙相看,黑的碑,白的字,叫人淒然。心意相通卻無緣牽手。山長水闊,夢魂杳杳,再相逢,惟有來生了。這堵牆,被哀重的詞剜了筋脈,雖然被修葺得光潔了,仍是「墨痕猶鎖壁間塵」。

  夏末遊園,園裡展眼看去都是綠。這園不及蘇州的園林多矣,但仍惹人眷戀,就像北京上海的大觀園,明知是假,愛著《紅樓夢》的人還是要進去看看。

  這樹靜靜地陪他一起老了,這水還青碧著,仿佛一低頭就可以看見她的倩影。我滯留沈園,不為亭臺樓閣之勝,為的是那份千年情殤。

  不禁想,若當日兩人放舟江湖,南山攜隱又如何?沒有牛郎織女式的離散,不要這千古傳唱的《釵頭鳳》,只要他們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