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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徐治國一回來,杏花就像過年。張桂雲對她的喋屑(青島方言:獻殷勤)嗤之以鼻,認定她心比天高,身為下賤,天生伺候人的料。老太太卻一萬個高興,有人這樣巴結她兒子,她哪能不打心眼裡舒坦。如此,就更有了斥責張桂雲的理由,口氣也硬朗了不少。特別是張桂雲聽了「鐵姑娘班」的話,不再給徐治國洗衣服,想讓他又臭又髒,沒有哪個女人再靠他。杏花卻斜著眼偷瞟著,一旦徐治國換下了衣服,她就搶過來。張桂雲禁止她用洗衣機,她就用手搓,越搓越有勁。當然,她馬上就可以聽見老太太和張桂雲為此事你一句我一句吵翻了天,這種時刻是杏花最開心的時候。

  還有一件令她心旌搖動的事是,穿張桂雲給她的舊衣服。那些衣服雖然套在身上過於肥大,還散發著衣服放久了發出的氣味,但她就愛嗅那個味,她覺得張桂雲與徐治國肌膚相親,衣服上帶著徐治國身上的男人味。杏花在老太太睡著時,最愛幹的就是閉著眼體會自己還不算太老的身體,套在這些衣服裡的感覺,臉一陣陣發熱,雖然常被張桂雲大喝一聲「杏花幫我擇菜」打斷,但她已經很滿足了。

  在衣服裡,她已和徐治國融為一體。

  現在她身上穿著張桂雲的衣服,散發著徐治國的氣味,提著饅頭,抹幹眼淚,慢吞吞進了病房。張桂雲等急了,氣不打一處來,又嫌她怎麼這麼晚才回來,丟下一小袋蘿蔔條就走了。張桂雲認為自己給保姆送飯比竇娥都冤。

  杏花根本吃不下去。她仔細檢查了一遍老太太身上插著的呼吸機、導尿管、監控儀和吊瓶,歎了口氣,關上門,就對躺在床上的老太太說:

  「大娘,杏花和你說句心裡話,你千萬不能走啊,你走了,我怎麼辦?你只當可憐我這個老寡婦,你也得活著啊!」

  老太太在床上一動不動,兩眼圓睜,直盯著天花板。杏花歎了口氣,又在自言自語:

  大娘,你快好了吧,咱回去看劉羅鍋。你不是最愛看這個電視了嗎?我也愛看。

  當時你笑話我說,你看好他了,你快嫁他吧,羅鍋子你也不嫌棄,想男人想的吧?

  只有這時,我才敢跟你說笑話,我問你,大娘,你就不想男人?

  你「嘿嘿」笑得前仰後合地說,你看你老了還浪成這個樣。真把個劉羅鍋給你,在坑上你還不跟烙餅似的,幾下就把他顛出去了?

  你把我都說得臉都紅了,這話要叫你兒媳婦聽見,她得罵你三天「老不帶彩」。

  可你一點也不臉紅,還要逗我說,嘿嘿!10年前大國就說得給我介紹個物件……你笑的肩膀一抖一抖的。

  我問,那你怎麼不嫁?

  你說,怕人笑話哩!再說俺那個物件,誰能比上……你尋思什麼人俺就看上了?

  就是,你有個好男人,才養了這麼個好兒子。

  唉!什麼樣的男人也比不上大國啊。大娘,你可真養了個好兒子,當那麼大的官,對女人還那麼細心,我來身上來的流那麼多血,他就不讓我多動涼水,還說這是更年期,過了就好了。唉,這麼好的男人,你說張桂雲她怎麼就整天使臉子出模樣呢?我要有這樣的男人,伺候奉承還來不及呢,我就愛這樣有文化的男人,我想了一輩子這樣的男人,可是我的命不好啊。大娘,咱的命怎麼這麼苦啊,你守了一輩子寡,我現在是捧著熱餑餑沒法下口,比守寡還難受啊!……

  杏花說著說著又流下淚來,趴到老太太身上,抓著她沒有知覺的手哭出聲來。

  她何嘗不明白,老太太一走,她就再沒有在徐家呆下去的理由,當然就再見不著徐治國。最主要的是,她這麼多年察顏觀色,徐治國馬上就要和那個母夜叉離婚了。她的美好願望正一步一步向她走來,讓她如何捨棄即將到來的幸福生活。她就要變成張桂雲了,老太太喜歡她,徐治國關心她,再低頭看看身上的韓國花衫,她覺得她就是張桂雲了。

  她把頭埋到袖子上,仔細尋找著徐治國的氣味,聞到的卻是一股屎臭味,老太太又拉了,肯定是。

  杏花先從暖瓶裡倒了開水兌進臉盆裡,然後擰了熱手巾晾著,掀開被單,將老太太身下的尿布收拾了,用熱毛巾給她擦屁股。小護士進來量體溫,一見就嘖嘖稱奇:

  「老太太真有福,兒女這麼孝順,你看看,擦屁股都用熱毛巾,老太太有你這樣的媳婦,閉上眼都是笑的。」

  杏花心花怒放,心裡像灌了蜜,她仔細收拾完穢物,又手腳麻利地去打了壺開水,關上門,她要給老太太把身子擦擦,住院這麼多天,老太太也該洗洗了。

  2

  老太太衰老但不失白皙的軀體一覽無餘地展現她眼前,杏花當了這麼多年保姆還第一次這麼清晰地觀察她。她像個園丁,一點一點修剪手裡的花枝,她知道花枝已枯,乾枯了60年,再浸進水裡也鮮活不起來了。但老太太乾癟的胸膛卻在那兒有力地跳著,她提醒杏花記起了最讓她難以理解的事。

  老太太一輩子愛乾淨,手腳不靈便也無法阻止她十天半月必須洗澡的願望。洗澡週期必須經過縝密計算,因為徐治國必須在家裡。老太太隔著屋子叫她兒子:

  「大國,扶我洗澡。」

  「杏花,你幹什麼去了!」張桂雲在廚房裡沒好氣地叫。

  「大國,大國!」老太太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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