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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展現在素貞眼前的,是她夏天穿著粉紅縐紗馬蹄袖圓邊小褂的白描仕女畫,旁邊端端正正蓋著徐維禮的大印。

  不用再說,徐維禮這類模仿《牡丹亭》那類才子佳人的小把戲,唬住個北方小腳姑娘綽綽有餘。

  「你把俺畫得真俊!」素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說。

  徐維禮把畫軸卷起來,又仔細用紅緞帶紮好,鄭重送到素貞手裡。素貞驚慌地連連往後退,一邊擺手,一邊說:「徐先生,俺哪敢要你的東西,俺不知怎麼謝你。」

  徐維禮哈哈大笑說:「謝什麼?小姐如何稱呼,儂告訴我,這就是最好的答謝了。」

  素貞用小得不能再小的聲音,抬眼偷偷看著徐維禮說:「俺叫焦素貞。」說完,抱著畫軸轉身跑下樓。

  徐維禮在樓上看著素貞和大魁肩並肩走出廠門,惋惜地搖了搖頭。

  素貞頭也不回地走了。她這趟回鄉是要跟大魁成親的,她們闖蕩青島的這幫童工,都二十多歲了,早該成家了。

  大魁坐在火車上一路瞅著素貞笑,弄得素貞不好意思,嗔怪他:「看什麼,看進了眼裡扒不出來了?」大魁幸福地直搓手。

  好景不長,車到藍村站就停住了,車下一排一排的日本兵讓大魁再也笑不出來了,日本人在膠濟鐵路沿線查青保遊擊隊,決不放過一個人。

  一個矮胖的日本兵在車廂裡橫衝直撞,查每個人的良民證,查到素貞時竟不懷好意地用手指掐了掐她的腮幫子。大魁火了,站起來大吼一聲:「你幹什麼?」素貞小聲說:「算了算了。」大魁剛坐下,一隻骯髒的大手冷不丁向素貞的胸脯摸來,大魁一把抓住這只穿日本軍裝的胳膊,反手就擰了起來,日本兵痛得哇哇大叫:「青保的幹活!遊擊隊!」正在盤查的日本兵馬上一擁而上,車廂裡大亂,大魁搶起胳膊左右出擊,但寡不敵眾,很快就滿臉是血,被日本兵押上卡車,往市里開去。

  素貞在混亂中逃下火車,等她輾轉一路回到小鮑島大院時,嚇得一頭撲到她表嬸身上,表叔一聽大驚失色,青保遊擊隊剛殺了個漢奸,大魁被抓去了那可是死罪啊!

  果然,槍斃告示很快在日本憲兵隊貼出來了,大魁列在其中。素貞她表叔帶回這個消息時嚇得上下牙直打哆嗦。

  素貞一聽,嚇得幾乎癱在地上,她表嬸正在那兒重新收拾素貞的東西,拿著畫軸突然驚喜地說:「素貞,你認識徐大老闆?你怎麼不早說,可能大魁還有救!」

  素貞顧不上哭了,抱起畫軸就跑出去。

  果然,徐維禮二話沒說,放下手裡的應酬。在北京路「順興樓」宴請了日本憲兵隊的植廣健太郎和幾個漢奸,還讓僕人抬上一小箱銀元作見面禮,又出重金請順興樓王老闆求了清末遺老的字畫送禮,酒足飯飽後,徐維禮陪他們逛了平康裡的上等妓院,好一通忙活。

  大魁遍體鱗傷地被放回來了,和素貞抱頭痛哭,不是哭他的死裡逃生,而是為素貞——為報答徐維禮的救命之恩,她答應做他的外室。

  2

  1942年初冬,焦素貞坐著徐維禮的汽車去新南京開記理髮館燙了頭,然後和他去天真照相館照了結婚像,婚禮很快就舉行了。

  那可不是一般的婚禮,她嫁的是火柴公司大股東、上海灘鼎鼎有名的商人徐維禮。她要住的新房是膠東路標準的公館房,兩層,帶一個院落,有觀海露臺,是徐維禮按照他在上海福熙路的公館圖紙蓋的,很有氣派,洋味十足。

  新房裡擺滿柚木傢俱,8個大樟木箱,大紅平金五鳳齊飛的圍屏,梳粧檯上擺著銀粉盒、銀漱盂、銀花瓶,屋中是一張帶帳子的寧式大床。這張紅木大床,有描龍雕鳳的床門,鋪著舒適的棕棚,三面鏤空花板下還有好些小抽屜,紗綃帳子上繡著仙女,床前還有絨腳凳。這是徐維禮專門從出產寧式床的浙江烏鎮定做後,用輪船運來的。

  至於琺瑯自鳴鐘、留聲機、綴有小繡球的墨綠色窗簾等稀罕物,全是從上海採買來的正宗貨,甚至素貞穿的軟緞繡睡衣、小金表、垂腳面的十幾件烏絨闊滾軟緞長旗袍,也各有品牌和出處。

  喜得素貞她表嬸子說,這侄女是掉進「福墩子」裡去了。嬸子給素貞穿上上海買來的洋婚紗,扶她坐上花車,高興地閉不上嘴,直嘮叨:

  「『老虎不在家,猴子稱大王。』大太太在上海,當個二房一點不寒磣。俺家素貞算是熬出頭了。」大雜院裡的人都很巴結地叫她「二姨」,讓她享福別忘了老鄰居。

  果然,徐維禮對他的北方「二姨」寵愛有加,下班一回來就教素貞跳舞、識字、打麻將,還帶她到中山路上德國人佛勞塞爾開的牛排館,吃兩元錢一份的正宗德式牛排,到青島咖啡館去品南美咖啡,完全是按一個正室太太的標準來調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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