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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日子一晃而過,進了臘月,到處都響著鞭炮,徐維禮要回上海過年了,素貞眼淚汪汪。快過小年了,分別的日子日漸臨近,徐維禮的小轎車裡又走出個土裡土氣的大姑娘,他把這個叫杏花的萊西丫頭交到素貞手裡,又去請了秧歌隊,讓他們從正月初一起,每天來徐家樓前院子裡踩高蹺,跑旱船,賞錢是每天兩塊,直耍到正月十五,那時他就回來了。

  在分手的前一天晚上,徐維禮「悉悉嗦嗦」挑開帳子下了床,從柚木大櫥裡翻出個紫檀匣子。他小心地打開,從裡面拿出了一件讓素貞張大了嘴的寶貝。那是一串金光燦燦的項鍊,細細的金鏈子上掛著帶有寶石的小金鎖,徐維禮嫺熟地把小金鎖下麵一把小小的金鑰匙一擰,鼓鼓的心形小鎖「嘩」地開了,就著檯燈的弱光,素貞接過來仔細一看,驚叫了一聲:

  「我的天,真是稀罕人。」

  金鎖裡左右兩瓣各鑲著徐維禮和焦素貞的小像,更絕的是那把小金鑰匙小到比小手指甲還小。徐維禮告訴她,這是早年從英國首飾商那裡買來的,南非的黃金,巴西的天然水晶,米蘭的金匠打造的,這東西連大太太都不知道。然後,他扣上金鎖,撩開素貞的長髮,仔細掛在她玉一樣的長脖子上。又親昵地趴在她耳朵上低聲交待了幾句什麼,態度鄭重。

  素貞驚訝得半宿睡不著覺,以她的經歷,她只知道青島的東鎮、西鎮,連四方都不大去,這些繞嘴的外國地名,她聽都沒聽到過,還有老爺耳語的秘密,讓她心裡直跳。

  但是,小金鎖涼涼地躺在她的胸前,老爺說過,這件寶貝是專門為她置辦的,名字叫情人鎖,這是她惟一能理解並記清的。

  一大早,徐維禮就穿上皮襖,戴上羊皮禮帽,坐汽車走了。素貞從觀海露臺上目送她男人離去,竟有永別的感覺。

  果然!徐老闆一去3個月沒有音信,這期間曾讓廠裡的帳房送過兩次錢,其中一次大魁還跟著來過。素貞一見大魁,眼圈發紅,大魁急得搓著手問:

  「『二姨』過得不好嗎?」

  素貞忙給他使眼色,當著外人她沒法說什麼。越這樣,大魁就急得滿屋子亂轉,眼瞅著素貞噙著淚,卻只能跟著帳房先生走了。

  過了幾天,大魁給她送來一小車地瓜、炒花生、苞米面等家鄉土產。素貞不知該說什麼,趴在露臺上目送大魁的背影,胃裡直湧酸水。

  徐維禮不在家,素貞基本上沒有什麼事可做。每天除了看看海,讓杏花去買菜、做飯,買回些大蝦在院子裡曬乾,捎給她娘;或者回小鮑島的院子裡蹓躂一趟,看看她表叔表嬸子。

  再閑得無聊,她就去看隔壁林公館家林律師兩口子。這兩人因為無兒無女,空守著大房子,就開始無休止地繁殖貓和狗,還要給這些寵物像孩子一樣過三日過百歲,向鄰居們挨家送長壽麵。有一次生了只小母狗,取名小花,直接就送來徐家。素貞整日瞌睡,也懶得管。偶爾讓杏花陪著去永安大戲院看看京劇,也提不起精神。

  終於,徐維禮離開青島3個月零20天的時候,坐著汽車回來了。素貞嚇了一跳:徐維禮一下子蒼老了許多,還不到50歲的人,就佝僂了腰,拄上了文明棍,而且身後還多了個說上海話的僕人阿寬。阿寬一進門就教訓杏花說,老爺生了病,大太太親自把他送到飛機場,以後老爺晚上就住在廠裡,由他伺候了。

  素貞一聽就知道出了問題,准是上海的大太太發現了她這個青島外室,阿寬分明是個奸細,是來看著她男人的。

  正如素貞所料,徐維禮從此夜間就不見了人影,白天自己坐洋車過來,連汽車也不敢坐了。進了房間,關上門,拉嚴實窗簾,連防空幕也拉上,打開燈,急謔謔拉素貞寬衣、上床,完事後整理好自己就匆匆離去。

  到晚上,徐維禮早跑到綠洲遊藝社的花煙館抽大煙去了,還有窯姐伺候著,比逛平康裡都強,任他怎麼逍遙,卻不敢踏進徐家小樓半步。

  素貞心裡有苦無處訴,回小鮑島向她表嬸哭訴。她表嬸還是勸她忍著點,做「二姨」的又能如何?素貞「嗚嗚」地哭,隔壁的大魁「咣」地踢倒一個破凳子,跑進來說:

  「素貞,你有什麼煩心的事,俺給你報仇。」

  素貞聽著,「哦」地一聲跑到院子裡的水池子裡嘔吐去了,大魁跑過去給她捶背,素貞哭著說:

  「大魁,我對不起你,下輩子,我給你當老婆,我給你生孩子。」

  說著說著,眼前一黑,就倒在大魁懷裡。

  焦素貞懷孕了,這是1943年的春天。

  徐維禮的腰馬上不佝僂了,上海的大太太給他養了4個千金,年近50歲了,他才有了抱兒子的希望,怎讓他不興奮。「二姨」懷孕了,還有什麼理由比這個更正當?他再一次坐著汽車來了,不但夜裡不走,白天都不大到廠裡了,一切應酬都交給阿寬打理。他聯繫了日本藥包子(產婆)定期來看素貞,還到山大醫院的產科掛了號,定下生產的大體日子。

  徐維禮得意忘形,心裡一痛快,就晝夜膩在素貞身上不下來,立時形容枯槁,一臉病容。

  5月份飄槐花的季節,素貞懷孕4個多月的時候,徐維禮在一次房事後,終於倒下了,人被很快送到山大醫院,杏花、阿寬都去了,但是太晚了,突發腦溢血,那年月不能手術,很快一命嗚呼。

  素貞獨自守在小樓裡魂不守舍,眼淚就沒斷過。更加恐怖的是,大太太第二天就坐飛機來到青島,又矮又瘦的她一身黑絲絨旗袍,額前垂著長劉海,腦後篷著一大把卷髮,別著賽璐珞髮卡,身後跟著4個同樣一身黑衣的男僕。

  一進門她先把杏花扇了兩耳光,然後,一把將素貞向後推個趔趄,素貞「噔噔噔」倒退幾步退到門上,將門上寶藍彩花玻璃「嘩啦」撞到地上打碎了。

  大太太嘴上一陣「小赤佬」、「瓦他勒」亂罵,素貞聽不懂,但猜出那一定是最惡毒的語言,她眼睜睜看著四個男僕把老爺的靈柩抬走了。

  可怕的事一樁接一樁,大太太限素貞在她眼皮底下收拾東西滾蛋,杏花反而留下和阿寬看房子,素貞動作稍一緩慢,就招來大太太一頓惡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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