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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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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四海這把鉛筆刀是他上小學的時候買的,簡稱豎刀,通體黝黑,上窄下寬,刀體筆直,刀刃在下方的最寬處。這把刀曾經花他五毛錢,整整消耗了一個月的零花錢。由於家裡太窮了,老四海便沒再要尺子,而是請做木匠的舅舅在刀背刻上了刻度,如此一來刀背就成尺子了,一舉兩得。後來同學們都改使卷筆刀了,老四海一是覺得還得花錢,二來又認為人不如故,衣不如新,於是就沒換。鉛筆刀一直帶在自己身邊,在整治師兄的活動中曾幫過大忙。 老闆仔細檢查了一下,大是驚奇,高舉著刀子道:「這東西是挺新鮮的嘿,鉛筆刀上帶刻度,少見呀。」老闆將鉛筆刀放在手心,掂量了幾下,「這刀子夠年頭了吧,全都磨亮了。」 老四海一把將鉛筆刀搶回來,一臉瞧不起地說:「你懂什麼,這是北伐軍留下的鉛筆刀。」老四海清楚自己在胡說八道,但打擊一下老闆的囂張氣焰也未免不是件好事。 老闆「啊」了一聲:「北伐軍?那不得一百多年啦?」 老四海撫摩著油光發亮的刀背,誠惶誠恐地說:「已經有六十年了。我爺爺就是北伐軍,當年從廣州一直打到北方。」 老闆驚訝得張大了嘴:「哎呦,這玩意兒算不算文物啊?」 老四海腦子裡靈光一閃,有個念頭小兔子一樣掉進腦海裡,再也驅不走了。他沉吟了幾秒鐘,拿不准是不是應該順著這個念頭想下去。其實所謂的北伐軍無非是順口一說,唬一唬這傢伙也就完了。 在這幾秒鐘裡,老闆不轉眼珠地盯著老四海,他臉上的表情連續變換了七、八種,簡直像個玩雜耍的。最後這傢伙實在忍不住了,揪著老四海道:「兄弟,這玩意到底算不算文物啊?」 老四海被他逼得厭煩了,於是一腳踏在小兔子頭上,決定趕緊走人。老四海不耐煩地說:「不算,不算,這東西算什麼文物?」說著,他裝起鉛筆刀就要走。老四海知道剛才那個念頭太缺德了,萬一偷雞不成,反蝕把米,就虧了。 老闆見老四海要走,有點急了。他張開雙臂,死死堵在門口,臉上勉強擠出了幾條陰笑。「兄弟,我可沒別的意思,我就是好奇,我想知道知道這東西算不算文物。」 老四海煩躁地說:「文物少說也得有幾百年的歷史,這東西才幾十年,根本不夠資格。」 老闆眨巴著眼睛,冷笑著說:「七九年出的猴票,現在就二百塊錢一張了,這才幾年的事啊?兄弟,哥哥我可不是傻子。這麼大的南款就我一家書店,你想想啊,沒有金剛鑽,我能攬這個瓷器活兒嗎?咱也算是南款的名流,是精英,好歹也是有文化的人吧?」 這一來老四海站穩了腳跟,心道:你不是傻子,誰是啊?那個小兔子又跑回來了,老四海拿不准是不是該把他養起來。 老闆不屈不撓地說:「你說說,北伐軍總共才多少人?留下的鉛筆刀又能有多少把?這東西是價值——當然也不會太高,但怎麼著也得值點兒錢吧。」 老四海微笑著說:「老闆,你還真是個有文化的人,難得呀!」 老闆頗為得意地晃著腦袋:「沒文化我敢開書店嗎?在咱們南款,誰不知道我呀,不知道我的也應該知道我爸爸呀,我爸爸在縣文化館工作,主管的就是文化。嘿嘿!」 老四海微微點了點頭,心道:坑就坑你這名流,坑就坑你爸爸。他索性找了把椅子,端端正正地坐下,然後模仿著師兄的派頭,張牙舞爪地說:「老闆,那我就跟你說實話吧。這種鉛筆刀只有葉挺獨立團的人才可能有,因為獨立團的兵首先要求的就是政治思想要過硬,不怕死才敢打仗啊。人家是邊打仗邊學習,之所以獨立團成為北伐戰場上的鐵軍,鉛筆刀是起過很大作用的。老闆,你知道獨立團有多少人嗎?」 老闆眨巴著眼睛道:「我聽說一個團得有一千多人呢。」 老四海使勁搖頭:「當時的編制與現在不一樣,我爺爺那個獨立團有三千多人呢,所以啊這種鉛筆刀總共只有三千來把。經過這六十年的風風雨雨,上次黃埔同學會聚會的時候——你知道黃埔同學會嗎?」 老闆玩兒了命地點頭:「我知道,我知道,那幫人都是老幹部,大官!有國民黨的,也有共產黨的,都是有影響的人。」 「對對,看樣子您的文化挺深的。老同學聚會的時候,我爺爺就和大家算計了一下,這種鉛筆刀現在也就剩一百多把了。這刀啊是我爺爺留給我的,他老人家去年逝世了。我告訴你,我爺爺的死能叫逝世,你爺爺不行吧?」 老闆苦笑著道:「是,我爺爺死了只能叫趕兒屁著涼。」 老四海煞有介事地說:「這就是人與人的區別,級別不一樣啊,死的說法都不一樣。」說到這兒,老四海愣了一下。他盤算著老爹的事,老爹的死算什麼呢?想來想去,老四海覺得老爹的死只能叫夭折了。他不敢再往下想了,馬上掄起舌頭道,「我爺爺一逝世,這把鉛筆刀就歸我了。」 老闆的粗手在自己脖子上使勁捏了幾把,好像有東西卡在喉嚨裡了。過了一會兒他才道:「小兄弟,哥哥我得說你一句,你別不愛聽啊。你呀,歲數太小!你不清楚這東西的歷史價值和人文價值,其實這東西也值不了幾個錢,可要是落到研究革命史的學者手裡,那價值就大啦。」 老四海輕蔑地說:「什麼價值不價值的。我就用它當鉛筆刀,這東西鋼口挺好的,幾十年了還特別快呢,手指頭一碰就是一口子。」說著,老四海掏出鉛筆刀,在椅子靠背上劃了一下,靠背上的漆皮頓時被劃掉了一塊。 老闆渾然未覺,他的眼睛一直隨著鉛筆刀而轉動,熠熠生輝,楚楚動人。最後他忽然大聲笑了起來:「兄弟,我看你要這把刀子也沒什麼用,乾脆送給我吧,送給我還能為國家做點貢獻。」 老四海是從內到外地冷笑了一聲:「我憑什麼送給你?我憑什麼要為國家做貢獻?憑什麼呀?」 老闆說:「我爸爸在縣文化局工作,管文化,也主管收集文物這攤子事。可咱們縣太偏遠了,沒什麼正經文物,這把刀要是送給我,我就給我爸爸,它保證能發揮一定作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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