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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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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四海差點又把養雞場的事說出來,他覺得老爹辦養雞場是最靠譜的事了。養豬不成,大家都在養豬,豬崽子又太貴了,豬飼料照樣不便宜,普通人家又沒有那麼多泔水,而且週期還特別長。養牛?那是絕對養不起的,一頭小牛就是二百多塊呀,等小牛長到大牛,最少也得一兩年,整個驢人鄉的人都別指望養牛。羊也不行,鄉長家有個羊群,與他們家的羊群爭草吃,其結果可想而知。老家只有養雞最合適,成本不高,又不用擔心銷路。老爹當年辦養雞場是算計好了的,失敗的責任並不在老爹身上。 「不行,養雞場的事絕對不行。」老媽知道兒子的心思,叫得聲音都劈成幾片了。「辦養雞場絕對不行。我——我跟你舅舅商量好了。你聰明,腦瓜也好使,乾脆跟你舅舅學木匠吧,學上幾個月就能在南款擺木匠攤了。你舅舅說了,現在城裡人都時興打傢俱,一打就是好幾十條腿,他這一年裡能掙兩千多塊呢。你跟舅舅幹上幾年,還債就有指望了。」 老四海忽然暴怒起來,他指著自己的眉心,聲嘶力竭地吼叫道:「我,我是大學生,我去當木匠啊?」 老媽、四個兄弟眼巴巴地瞪著老四海,誰也不敢說話。 老四海瘋狗一樣叉著腰,在堂屋裡連轉了三圈兒,最後一腳踹開房門,怒氣衝衝地走了。 起風了,黃沙撲面而來,他迎著風,一路向山上跑去。黃沙不得不給他讓開了一條路…… 老四海在山坡上轉悠了一會兒,太陽已經變成了灰黃色的蛋殼,輕飄飄地扣在山頂上。幾大片浮雲金子一樣的掛在空中,它們飄忽不定,似乎隨時都會落下來。老四海真想把那幾片金子摘下來,哪怕是銀子也行啊,銀子也能賣錢。 他現在就像好幾天沒吃飯似的,心裡空落落的,想發怒卻找不到物件,想痛哭卻又覺得太過丟人了。有那麼幾秒鐘,老四海甚至想從山坡上跳下去,把自己摔成一個肉餅或者肉團,只要不是人的模樣就萬事大吉了。他試著抬了好幾次腿,最終卻沒敢跳。溜達到最後,小和尚竟不合時宜地挺了起來。老四海乾脆把它拔了出來,沖著雄偉的太行山和壯麗的天空一頓瞎鼓搗。那玩意兒舒服了,心裡總算也塌實了些。 老四海真是想不明白,自己在學校裡苦熬了十幾年,難道僅僅是為了當一個木匠嗎?自己認識好幾千個漢字還外加二十六個英文字母,當了木匠豈不是全白搭啦?我老四海活過了二十多個春秋冬夏,要是想當木匠的話,十年前就做了,又何必等到現在呢?木匠!一個木匠想娶北京女人,那不是做夢嗎?除非北京女人集體癡呆了。想到這兒,老四海的肚子突然開始叫喚起來,不是餓,是要排泄。他當仁不讓地蹲在山坡上,屁股的方向就是驢人鄉的方向,又是一頓劈劈啪啪。山頂被他搞了個污穢不堪,而肚子卻舒服了,人也舒服了。 太陽幻化成昏黃色的一片陰影,在西方的邊陲飄飄忽忽地掙扎著,眼看就要落下去了。老四海忽然聽到山下傳來了腳步聲,接著便是「大哥,大哥」的呼喊聲。他能聽出來,那是三弟的聲音。 不久三弟出現在山坡上,他紅著眼睛說:「哥,娘叫你回家吃飯去。」 老四海嚴厲地問:「媽讓你去放羊,你去不去?」 三弟扭著腦袋道:「我不去又咋辦呢?」說著,三弟抬起袖子,使勁在眼睛上擦了幾把。 老四海心如刀割,腸子一寸寸地斷開了,疼得要命。他咬著嘴唇道:「你要上學去,等哥走了,你要好好上學。你不是要學火箭嗎?給我好好學。」 三弟傻瞪著眼道:「哥,你要去哪兒?」 老四海沒搭理三弟,獨自下山了。 此刻他腦子裡出現了一個瘋狂的念頭,離開驢人鄉,離開這座大山,離開這個吃肉不吐骨頭的地方。如今大學裡正在流行齊秦的歌,有一句歌詞是這麼唱的:「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老四海要到外面去,掙錢去,掙錢還債,掙錢供弟弟們上學。掙錢,掙大錢,有了錢最好能把驢人鄉整個買下來,然後運來黃土,埋嘍,做一個大大的墳頭。 當天晚上,老四海跑了。 他是揣著六十塊錢硬幣跑的,沒有通知任何人。 其實老四海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他沿著山路一直走。跑到後半夜,他又看見那棵神樹了。 他依然記著師兄的事,便在樹下搜尋了一會兒。最後在土坑裡發現那個老鼠夾子,那玩意兒已經扭曲得變形了,夾子邊緣還沾了幾絲血跡。老四海在心裡獰笑了一聲:「師兄啊,見你的鬼去吧。」 老四海在口袋裡摸索了幾把,還好,鉛筆刀還在。老四海總是隨身帶著這把鉛筆刀,刀子作用可多了,經常能產生意想不到的收穫。時間一長,他對這把刀子竟產生了一股莫名的迷信,只要刀子在身邊,心裡就塌實。 他拿出鉛筆刀,將自己刻在樹幹上的字跡刮掉了,然後在圓圈的輪廓邊緣上隨便劃了幾刀。神樹的樹幹上就像被狗啃了一樣,亂七八糟的。老四海不願意把自己的任何印記留在驢人鄉,他討厭這個地方,討厭這座屹立了千萬年的、該死不死的大山。 天亮時,老四海到了南款。 他琢磨著憑自己手裡這點兒錢,北京是去不了的,更不能去太遙遠的地方。北京的開銷太大,而遠地的路費是他無法承受的。老四海有事先偵察的習慣,於是跑進南款唯一的書店,找到一本地圖冊,仔細查看起來。他以鉛筆刀做尺子,仔細衡量從南款到達各大城市的距離,最後發現去省城是最方便的,大約只有三百公里。他的計畫是到省城找個工作,自己能寫會算,找個臨時工幹幹還是可以的,然後再圖發展。去省城還有一條理由,表叔在省城,是工頭,手下有一支二百多人的隊伍,據說有呼風喚雨的本事。 此時有人在老四海肩膀上拍了一把:「你幹嗎呢?」 老四海回頭一看,那傢伙好像是書店老闆。此時老板正怒氣衝衝地瞪著他手裡的鉛筆刀呢。老四海是讀書人,立刻明白了,老闆是把自己當成破壞書籍的壞人了。他趕緊放下鉛筆刀,苦笑道:「我量量距離,沒別的意思。」 老闆翻著白眼道:「放你媽的屁,量距離有用刀子量的嗎?你小子保證是想把我這張地圖割下去,活夠了吧你?」說著,老闆當空一揮手,三個書店服務員從不同方向圍了過來,將老四海正好圍在中央。 老四海擔心他們動粗,不得不解釋說:「我騙你幹什麼?我真沒騙你,我這刀子就是量距離用的。」說著,他把鉛筆刀舉到老闆面前,請他查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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