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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他努力躲避,甚至想把腦袋縮到被子裡去,但那滾燙的光線無處不在,無孔不入,最後他不得不把眼睛睜開了。但眼睛睜到一半,老四海就看到了比陽光更為刺目的東西,趕緊也把眼睛閉上了。之後他將世界改造成一條縫隙,努力地穿過睫毛,把那朦朧的遙遠景象逐漸聚焦成一點。終於看清楚了,那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她俏生生地站在二人面前,似乎在等待話劇開場。老四海下意識地抬了抬腿,還好,菜仁還在身邊躺著呢,而自己也算是衣冠齊整。

  姑娘感覺到老四海已經醒了。她叉著腰,探著身子,調皮地將面孔湊了過來。老四海只得徹底把眼睛睜開了,咧了咧嘴,算是笑了。姑娘眨著眼睛,悄聲道:「你就是老四海,老叔叔吧?」

  老四海摸了摸下巴,為什麼一定要姓「老」呢?聽著可真彆扭!以後改名的話才對,應該姓「少」才對,人稱:大少!至少現在是無法否認的,老四海輕聲道:「我就是。」

  姑娘指著自己的胸口,大聲說:「我是方竹,久聞老四海大名,如雷貫耳,又炫又酷。對了,我還要謝謝你送我的東東呢。」

  「東東?」老四海眨巴著眼睛,什麼是東東?難道是狗的小名嗎?可自己並沒有送他們家狗啊!

  方竹調皮地看了他一會兒,壞笑著說:「東東就是東西,就是禮物!」

  老四海勉強坐了起來:「禮物?有這事嗎?」

  「你等著。」方竹嘿嘿一笑,轉身跑進臥室,看樣子是拿東西去了。老四海看看身邊的菜仁,這傢伙呼嚕呼嚕地還睡著呢。老四海早就估計到了,方竹就是菜仁和方惠的女兒,可她為什麼姓方呢?看樣子,方竹是隨了方惠的姓。城人裡大多是不注重姓氏的,正如鄉下人不注重名字一樣。他老四海是絕不能做這種事的,萬一將來有了孩子一定要姓老,這是我們家的根兒啊!

  此時方竹手裡抱著個物件,三步兩步地跑了出來,歡快地說:「老叔叔,這不是你的禮物嗎?」

  老四海看到她手中舉著一隻泥塑馬,立刻就想起來了。那是前兩年他在寶雞買的民間工藝品,無處打發便寄給菜仁了。他順手接過來,掂量了幾下。「我當是什麼呢,不過是個破泥塑。」

  方竹不服氣地瞪圓了眼睛:「一點都不破,它是藝術品,我靠它在區裡的集郵展中拿了個二等獎呢。」

  老四海心道:這種破泥馬在寶雞滿街都是,怎麼會是藝術品呢?再說了,泥馬和集郵展有什麼關係?但方竹這麼說總是有原因的,他擔心露怯,用舌頭頂住上牙膛,沒敢出聲。

  正如老四海所料,方竹沒等他追問,便唧唧咯咯地嘮叨起來。原來方竹曾經學過幾年繪畫,還頗有些藝術天分呢。現在正上高三呢,一心想報考工藝美院。同時這孩子還是個集郵愛好者,經常參加各種郵展,當然她的郵品都是大陸貨色。雖然喜歡參與,但大多是無聊的看客。老四海的泥馬是前年寄來的,方竹當時就認准了這是件藝術品,並且將全部泥馬收在自己帳下,還動不動地就向同學們顯擺一番。但同學們基本上也跟老四海的想法差不多,只把它們當成幾件破泥塑,方竹好不鬱悶。

  偏巧去年是馬年,生肖郵票一問世,方竹就跳了起來。原來新一輪馬票上就是這種泥馬的圖案,造型、產地,甚至連工藝師的名字都一模一樣。方竹欣喜若狂的,逢人就吹牛,所有的同學、老師,包括菜仁和方惠都不得不領教了她的囂張氣焰。恰巧區裡又組織了一個集郵比賽,方竹便連同馬票的名信片、首日封、郵票的四方聯和泥馬一同送去展覽了。評委們從沒想到還能看見泥塑馬的實物,當下就給了方竹一個二等獎。此前菜仁一直認為老四海是個重信守諾的大好人,獲獎後他又成了方竹嘴裡頗有品位的藝術品鑒賞家。

  老四海聽後是苦笑不已,本來以為樹上只有幾隻毛毛蟲,結果卻打下一堆栗子來,真是天降美事。他不能像方竹一樣張揚,謙虛地說:「我是憑感覺買的,沒想到它能上了郵票。」

  「感覺就是藝術的生命啊!」方竹歪身坐在老四海身邊,親熱地靠在他肩膀上。「我媽說,你現在是大作家了。作家也是藝術家,所有的藝術形式都是一脈相通的,你說呢?」

  老四海說:「應該是。」

  「那麼你說,人類藝術中是視覺藝術更偉大還是語言藝術更偉大?」方竹滿臉期待。

  「都偉大。聽覺意識也不錯。」老四海快笑出來了。這孩子明明是提出了關公戰秦瓊的問題,自己還挺美。

  「你滑頭。」方竹竟撅起了小嘴。

  「有你這麼跟長輩說話的嗎?」菜仁睜眼了,估計他早就聽了一會兒了。菜仁渾身的不高興,訓斥道:「跟長輩說話一定要說『您』。你這丫頭,大早晨的就嘮裡嘮叨,都快把人吵死啦。」

  方竹大叫:「我就知道您是裝睡。」說著她一歪身子,整個人竟從老四海身上滾了過去,眨眼的功夫就坐到菜仁身邊了。老四海「嘔」了一聲,差點被她壓昏過去。方竹就跟沒聽見似的,揪著菜仁質問:「爸,我說得對不對?老叔叔保證是搞藝術的,只有搞藝術的人才能有這樣的藝術鑒賞力。您當時是怎麼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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