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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歲以前我基本上都住在沙坪壩的磁器口,那裡有重慶最著名的老街,香火最茂盛的寶輪寺,味道最正宗的毛血旺、軟燴千張和椒鹽花生。只要不上學,我常和一幫孩子在嘉陵江邊廝混,這裡頭就有聶智群、孟輝和夏小妍。

  父母都是教師的聶智群比我大一歲,生性文弱,常遭人欺負,我為他打抱不平,還砍過人,但聶智群人如其名,智商超群,成績特別好,政治理論素質高,高考那年直接被保送上了北師大,畢業後他戀家執意要回重慶,放棄了北京一所重點中學要他去當班主任的機會,為此我沒少罵他是個錘子。

  孟輝就從小到大幹盡了缺德事,初二的時候有次扒女廁所偷窺,被人發現差點讓學校開除,是她母親痛哭流涕地跪在校長面前,說如果開除她兒子自己就跳嘉陵江自殺,估計校長是看見人命關天才放孟輝一馬。

  孟輝上大學是他父親賣了臨街的兩個鋪面把他買進去的,學的是笑死人的西方油畫,這之前我只看見他幫老爸用油漆刷過門板。孟輝進大學後我就沒見他理過發,油光鑒亮的快趕上鏡子了,而且總有股怪味兒。畢業後他把長髮紮成個大馬尾辮,開始冒充狗屁畫家,有一次在解放碑攔著一個豐胸翹臀的美女硬要她為神聖的藝術獻身,給他當人體模特,結果美女的男朋友買飲料回來,當場打得他狂噴鼻血。我經常笑他說你這樣的流氓都能當畫家,我就能競選美國總統。孟輝摳著鼻孔反駁我說,你娃這就外行了,真正的藝術家都是流氓!

  孟輝的油畫據他自己說屬於西方荒誕派,怪裡怪氣的,反正我是看不懂。他的幾幅油畫在我一個朋友的畫廊裡掛了兩年,最後只賣掉一幅,還是顧客買別人的油畫時,畫廊老闆為了給予優惠,順帶送出去的。孟輝認為自己是畫界奇才,只是還沒有遇到伯樂,他一心想開個人畫展,現在賴以謀生的方式是給別人搞室內裝潢設計。

  夏小妍是當年在磁器口混的那幫孩子中最有出息的,她考上了北京電影學院表演系,還沒畢業就接拍了好幾個青春偶像劇,火得不行,後來她主演的某部電影還在一個國際電影節獲了大獎。現在夏小妍的事業如日中天,估計全國人民至少有一半都認識她的面孔。夏小妍買了房買了車,把父母都接到了祖國的首都,每次回重慶探親訪友,都要把我和聶智群、孟輝叫到一起聚聚,而且每次都是她搶著買單,讓我們三個大男人喟歎不已。

  2003年秋天的某個傍晚我回了一趟磁器口,坐在嘉陵江邊的吊腳樓裡看著寶輪寺上空嫋繞升起的千年香火,突然有種命運無常世事難料的感慨。那時候,夏小妍每次翹課和我們到王四婆子的茶樓裡看川劇,她總是第一個打哈欠,怎麼也看不出她有潛在的表演天賦。倒是孟輝有一回在後臺上偷穿了蟒袍,頭戴判官帽,腳蹬皂靴,佩著玉帶,在那裡嘻嘻哈哈地手舞足蹈,被一個川劇名角看到,覺得這崽兒猴精,想當場收他為徒。但孟輝的父母堅決不允,他們認為唱戲是下三濫的職業,沒得出息。夏小妍那時就是個黃毛丫頭,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鼻樑還有點塌,我和孟輝還在背後惡毒地開過玩笑,以後要是沒銀子花了,就把夏小妍賣到妓院去,因為她不好看,鴇母隨便給我們幾文錢意思意思就行。可人家如今是影視紅星,真要沒了兒時夥伴那層情誼,我們只怕給她提鞋都不配。

  回到家裡思婭還沒有睡,正在廚房裡忙碌,她知道我每次很晚回來,一定是在外面喝酒應酬,所以總會給我熬一罐醒酒湯,這個方子是她特意從一位老中醫那裡討來的:陳橘皮500克、檀香120克、人參60克……為了配齊藥味,她跑了重慶大大小小幾十家藥鋪。看著思婭不顧明天上班需要休息,還穿著肥大的睡衣在廚房裡忍受著藥香的煎熬,而我卻在算計著怎麼把她踹掉,突然就有點心疼,我從後面走過去輕輕攬住了她的腰肢,那裡開始有了一圈贅肉。思婭掙脫我的手臂,面無表情地說:「浩然,你去洗澡吧,我先上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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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個月一號都要開編前會,十幾個編輯圍著一張長條形的方桌輪流發言,為了自己的利益,大家彼此攻訐對方的選題,劍拔弩張風雲暗湧,像聯合國常任理事國討論伊拉克局勢,但最後還是由美國老大說了算。陸坤明就是我們的老大。他是我們年輕一代期刊集團的董事長兼總編輯。我們這個期刊集團有三刊一報——《年輕一代》、《年輕潮》、《年輕文摘》和《年輕週報》,另外還經營著房地產、職業學院、餐飲等產業,《年輕一代》雜誌則是集團的核心刊物,其他兩刊和一報都是慘澹經營,每年上交給集團的利潤加起來還不到我們雜誌的一半,那三個老總都是從我們以前的主管機關調過來的背景很深的官僚,除了花天酒地和做官樣文章,屁事不會,但都屬於集團董事會的成員。

  戴煌是我們集團的副董事長,但戴副總並不負責編輯部的稿件,他具體負責雜誌的印刷、廣告和發行等後勤工作。陸總編和丁明遠主編則直接負責《年輕一代》這本雜誌的審稿,一個終審,一個二審,丁主編也是集團董事會的五位成員之一。這次陸總編對我們報的選題很不滿意,板著臉稱題材沒有突破缺乏新意,讀者看了會打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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