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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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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雨濃不語,將酒潑灑在地上。酒桌上的氣氛便有些凝重,盤中浮著的熱氣也慵懶起來。 艾婷婷不知他們說的是誰,只覺得話題沉甸甸的,氣氛也有些壓抑,便保持著局外人的木然,不吃,不喝,不說,也不笑,像個木偶一樣端坐其間。 安謐耐不住,起身攪散沉寂,大聲嚷嚷著,讓艾婷婷給寒冰敬酒。寒冰終於記起《小草》上發表過艾婷婷的散文詩,而且是他親自編發的。那是一組很有靈氣、很有韻味的作品,他很賞識,便問起她的創作近況。艾婷婷不願把傷口亮給別人看,不願提及她那個兇悍的丈夫把她的草稿和她的情感一同焚燒了,只是答非所問地談及自己的稚嫩,渴望能得到寒老師的指點。寒冰哈哈一笑,坦言自己是嫌貧愛富的小人,耐不得寂寞,忍不得貧寒,已經和文學斷了緣分,紅塵滾滾,空曠寂寥的文學殿堂不是他這個俗人打坐的地方。他說:「對不起,我讓你失望了。」寒冰的調侃浸泡在縷縷酸楚之中,弦外之音嫋嫋,讓人聽了哭笑不得,也插不上話,只能舉杯相碰:喝酒,喝酒。艾婷婷把酒喝了,心頭有暖流潺緩遊動,先前的陰鬱蒸發掉了,胸口舒朗了許多,不知不覺中,和寒冰之間的距離縮短了。這個她一直仰慕的詩人沒有文人的酸腐、造作、矯情,坦誠如一池清水,平和如一位長兄。她喜歡聽他說話,於是木然的神情也就有了幾分生動,便殷勤地勸酒,主動扯出一些雲山霧罩的話題,有所期待,卻又茫無目的。 安謐耐不得寂寞,在桌子下面緊緊握著蕭雨濃的手,把分別整整一個白天的思念輸電般地傳了過去。蕭雨濃被安謐的溫情融化了,仿佛躺在灑滿陽光的沙灘上,肉體鬆弛舒坦,心神卻隨著濤聲激蕩。他重新體驗到了青春飛揚的浪漫。他附在安謐的耳邊輕語道:「我想你。」他甚至沒有顧及艾婷婷會聽到。安謐把幸福挑在嘴角上,用力攥緊雨濃的手,身子柔柔地飄浮著、升騰著。 寒冰終於記起喝酒的主題,把蕭雨濃扯回到現實中:「雨濃兄,滿桌的情義我領了,但是你還得給我幫忙。我的《小草》你得澆水灌溉,不能讓它枯死。」 蕭雨濃爽快地說:「別兜圈子,說!」 寒冰想請蕭雨濃和臨原地區的宣傳部長通通氣,請他全力扶持一下《小草》。蕭雨濃笑了,「這不是通氣,而是干涉內政,是官場一大忌,在別人的一畝三分地裡是不能亂插秧的。」寒冰仰天長歎:「既然菩薩不肯普降甘露,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可憐的《小草》枯萎了。我自然也混不下去了,解甲歸田,『種豆南山下』,過過陶淵明神仙般的日子了。」 艾婷婷不知是哪兒來的靈感,突兀地插嘴道:「《小草》能不能往通俗上靠一靠,《花苑》不是辦得挺好嗎。」 寒冰說:「《花苑》在你們蕭部長的蔭庇下可以茁壯成長,管我的部長可沒這麼賢明。」 蕭雨濃臉上的微笑倏地飛逝了。《花苑》是市文聯主辦的一份文學期刊,文聯主席兼主編黎明曾當過他的中學語文老師,而且是全省頗有影響的老作家,他不得不還他一分尊敬。但他對《花苑》是不大滿意的,光那些花花綠綠的封面就攪得他心煩。他曾多次和黎主編交換過意見,但都碰了釘子。黎主編有自己的一套辦刊原則:注重經濟效益,卻決不忽視政治效益;內容通俗但決不庸俗;色彩斑斕,卻杜絕黃色。他說,這是在打擦邊兒球,是規則容許的。事實上《花苑》卻惹過不少麻煩,甚至被國家新聞出版署電話批評過。黎主編辯解說,只要工作就有可能犯錯誤,犯錯誤並不可怕,改了就是好同志。你總不能又要馬兒跑得好,又要馬兒不吃草。財政斷奶,是《花苑》不得不改變辦刊宗旨的根源。對此,蕭雨濃也無可奈何。介於此,他把指導文聯工作的責任交給一名副部長,採取了回避態度。寒冰的話觸痛了他的神經,陰影便罩在了臉上。 艾婷婷沒有察言觀色的本領,順著思路徑直說了下去。她在創作會上聽過黎主編的段子,便把黎主編的那一套端了出來,全然忘記身邊坐著的正是黎主編著力對付的宣傳部長。 寒冰聽著解渴,豁朗地笑著,大聲叫好,說一定要找黎主編取取經。 蕭雨濃抬腕兒看了看表,說,時間不早了,沒有不散的宴席。便把寒冰的熱烈冷凝了。 安謐和艾婷婷執意要走著回家,蕭雨濃便和寒冰一塊走了。 暮秋的清冷將大街的喧囂驅散了許多,汽車無聲地移動著,車的眼睛也少了許多浮燥,柔柔地擁吻著馬路。艾婷婷突然想起今天是許建國值夜班的日子,這會兒大概不在家,想回去拿些東西。有安謐在身邊,正好是個壯膽的伴兒。兩人便打車去了。車停在巷子口的時候,艾婷婷的腿就有些發抖,閉目定定神兒,心跳還是平穩不下來,惶惶的,有大難臨頭的感覺。她想說算了吧,可安謐已經下了車。勢在必行,只能豁出去了。安謐囑咐艾婷婷在原地等著她,她先去探探路。神秘的色彩愈加濃濃地塗抹在艾婷婷的心口上,像繭子一樣包裹著,一時透不過氣來。安謐總算回來了,說家裡的確沒有人,她呆在巷子口放哨,讓艾婷婷放心大膽地進家去。分手前還緊緊地握了握她的手,有點兒像送戰友上戰場時的悲壯。艾婷婷離開安謐後,神經就越繃越緊了,左顧右看的,鬼鬼祟祟像做賊一樣,進了家也不敢開燈,摸索著找到自己的存摺和錢包。錢包裡放著剛發的工資,許建國顯然沒有動它,他倒還真像個男人。換洗的衣服在書架上面的箱子裡,艾婷婷踩著凳子去取,剛把箱子移動了位置,腳下的凳子便和腿一起哆嗦,驚天動地的響聲轟然而起,箱子蓋在她的頭上,把她砸在凳子上,凳子碎裂在地板上。艾婷婷沒有痛感,只覺著腦袋發蒙。昏天黑地的她勉強撐起身子,坐在地上,傻呆呆地一動不動了。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站起來,把頂燈、檯燈一起打開。屋裡亮堂了,她的心也豁然開朗。她開始整理自己的衣服,有條不紊地放進一隻小箱子裡,隨手取了幾本喜愛的書,碼在衣服上面。臨出門前,她回頭看了一眼床頭上方掛著的結婚照,照片裡喜盈盈的兩個人竟有些陌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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