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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安謐伸出胳膊摟住艾婷婷使勁兒晃了晃,說:「你也別太淑女了,好不容易看到女強人的時代即將來臨的曙光,你偏要龜縮在三十年代,乖巧地討男人喜歡,其實未必就能如願。你說呢,寒大兄。」

  艾婷婷綻放出笑容,說:「我的嘴笨,比不得你百靈子似的,我只想多長只耳朵聽一聽寒老師的高見。」

  安謐繃起臉說:「寒大兄,聽見沒有,我的小妹嫌我多嘴了。好,從現在起,我裝啞巴,聽你們的,但不許冷場。」

  寒冰說:「缺了你,這世界就失去精彩。安謐兄,我還確實想聽一聽你的真知灼見,給我指點迷津。」

  艾婷婷知道安謐是想逗她開心,便不再繃著,把醞釀許久的一番話兜了出來,「寒老師,我想今天的酒宴唱主角的不是你,也不是黎主編,而是胡經理和水小姐。胡經理話講得粗俗,卻有血有肉有真理。當今的路不能靠走,得去闖,去拼。大家罵他們是暴發戶,其實是讚譽,爆發需要積聚能量,無能不能爆發。所以咱們得向胡經理學點什麼。那位元水小姐看似花瓶,其實很有內容,那麼小的年紀就敢出來闖蕩,黎主編一心想占人家的便宜,卻被水小姐捉弄得找不到北,不是貓捉老鼠,而是老鼠戲貓。說實話,開始我看不起她,到最後,我才覺得自己淺薄。」

  寒冰聽得極認真,發自肺腑地叫了聲:「精闢,非常精闢。」

  安謐說:「小妹,你可真能玩兒深沉。」

  寒冰沒有想到胡寶山和水小姐會找到他住的旅館。這是家普通旅館,沒有衛生間,只設兩張床,床單、枕巾記載著歲月的遺痕。寒冰有些尷尬,自嘲說,這是他們這類小科長的標準待遇,隨便找個地方坐吧。胡寶山坐在床上顛了幾顛,鞋也沒脫,順勢仰躺在被子上,拍著腦門兒嘟囔著,昨晚的酒現在還在肚子裡鬧騰,真他媽的有勁兒。寒主編是詩人,鬥酒詩百篇,昨晚的酒肯定喝得不過癮,今兒咱們接著喝,不醉不甘休。水小姐曖昧地笑笑,說,接下去是不是又要說,我是個粗人,要多粗有多粗。胡寶山說,究竟有多粗,你知我知就行啦,不必到處抖露。兩人毫無顧忌地調情,倒像和寒冰是熟透了的朋友。寒冰也就不再拘泥於禮節,和兩人閒扯起來。

  胡寶山和水淼淼相識也不過一個多月,是在胡寶山的書店裡結識的。水淼淼喜歡讀書,常到書店裡蹭書讀,嘴裡嚼著巧克力餅乾,能在書店裡從中午站到晚上關店門。漂亮的姑娘不惹人嫌,胡寶山的店員從不給她臉子看。書店並不是胡寶山重點關照的地方,撐的也就是個門面。那天剛一進店裡,胡寶山就覺得眼睛豁亮,撞到水淼淼的背影上,像遭遇強磁場一樣,移不動目光。胡寶山自認自己還算不上個色鬼,他喜歡賭,只要上了賭場,什麼事都可以置之度外,他最大的宏願是到美國的拉斯維加斯去豪賭一場。可眼前這個姑娘卻讓他怦然心動,他踱過去,搭訕著問姑娘是不是大學生,姑娘搖頭,嚼在嘴裡的餅乾噎了她一下。胡寶山親自倒了一杯水遞過去,姑娘坦然地接過去喝了,說了聲謝謝,眼皮都不撩一下,繼續讀她的書。胡寶山靈機一動,問姑娘願不願意到他的店裡當銷貨員。姑娘爽快地答應了,連工資待遇都沒談。這以後,胡寶山呆在店裡的時間多了。胡寶山的應酬多,南來北往的客人絡繹不絕,幾乎天天都在酒桌上,人稱胡寶山胡一桌。自從有了水淼淼,外出應酬,總要帶著她。帶著水淼淼,胡寶山的身邊多了一道亮麗的風景線,身價也似乎高了一階,許多難纏的生意常常在水淼淼的一顰一笑間順利成交。胡寶山稱水淼淼是他的福星。他也不含糊,第一個月就把給水淼淼的工資開到一千。胡寶山給得痛快,水淼淼接得坦然,僅僅得體地說了聲謝謝。胡寶山說,怎麼謝?水淼淼淡然一笑,說,謝是相互的,我用工作,你用錢,平等交易,誰也不欠誰。說得胡寶山一頭霧水,吭哧半天,以傻笑作罷。

  胡寶山說:「誰都以為水淼淼是我的小蜜,其實我連一指頭都沒碰過她,枉擔虛名。昨晚黎主編和她喝交杯酒,我眼裡都快噴火了。那個色鬼,還假充什麼文人,真是有辱斯文。」

  寒冰想起艾婷婷講的昨晚在雅間裡最後發生的精彩一幕,不由得開心一笑。

  胡寶山繞了一大圈兒,才把話題扯到正軌上來。他說,《小草》既然不肯走通俗的路,搞點紀實文學怎麼樣。說話間,水淼淼已將一摞列印好的稿件擺在寒冰的面前。寒冰翻閱了一下,其中有《小平南巡講話的前前後後》、《中國導彈基地巡禮》、《金三角毒品交易之內幕》,光這些標題就讓寒冰的毛孔漲大了幾倍,他這個小地方的小主編怎敢觸摸中國的政治脈搏,這比搞點通俗文學的風險還要大。胡寶山窺透了寒冰的心理,又拿出幾張紙遞到寒冰手中,說這些稿件都是新華社的記者寫的,是上了雙保險的稿件,有些東西已經見過報刊,這就是證明材料。寒冰一張一張仔細看了一遍,找不出任何毛病,心裡恍惚起來,覺得已經置身在鋼絲繩上晃晃悠悠找不到平衡感,沉吟片刻,含混地說:「讓我再琢磨琢磨好不好?」胡寶山朗聲笑道:「我看寒主編是個正派人,不像黎主編老狐狸一隻,只佔便宜不吃虧。我等你一錘定音。好,現在咱們喝酒去,一醉方休,醉了才能防止修正主義。」表面憨直的胡寶山雖然文化素質不高,卻聰慧得很,一張一弛把握得恰到好處。寒冰推託說,中午有約在先,不容推辭。昨晚已讓胡經理破費,今天本應還情,實在脫不了身,只好改日答謝。寒冰擔心上了酒桌,一旦失控,會鑄成大錯,自己得冷靜地想一想。胡寶山詭秘地一笑,說:「昨晚的兩位女士可不是一般人物,寒主編要是和她們有約,我就不敢攪擾了。」寒冰不置可否地一笑,仿佛默認了,心裡卻一動,似乎被胡寶山點醒了,他是應該讓艾婷婷和安謐幫他出出主意。

  安謐接到寒冰的電話正準備下班,聽說想請她們吃飯,撲哧一聲笑了,「寒老師是不是有錢花不出去,心裡就彆扭,把錢省著贊助我搞一部電視劇怎麼樣?」寒冰說:「吃飯不過是個幌子,是急於想請你倆幫我拿個主意。」安謐說:「病急亂投醫,治病治不了,治成殘廢,這責任可承擔不起。」寒冰鐵定地說:「你定地方,咱們十二點見。」安謐頓了一下,說:「那就去我家吧。艾婷婷已經在家做好了飯,加雙筷子,添一份熱鬧。」寒冰也不客氣,答應了。

  艾婷婷聽說寒冰要來,特意出去在八珍雞店買了雞翅、花生米、鵪鶉蛋,還帶回一瓶白酒,又加炒了番茄雞蛋,配上已做好的香菇油菜、燒茄子,餐桌上擺得滿當當的。安謐進家,驚叫一聲:「哇賽,把一級廚師請回家了。這寒老兄的面子可真夠大的,是不是情有獨鍾?」艾婷婷說:「你把人家請回家,我只能給你長臉,你倒得便宜賣乖。」說鬧時,寒冰已經上門了,捧著一束鮮花,拎著一瓶長城幹紅。安謐笑吟吟地說:「寒大兄挺紳士的,只是不知這兩件禮物怎麼分配?」艾婷婷說:「自然都是女主人的,我有什麼資格和你爭。」寒冰說:「這算什麼禮物,大家共用,充其量算我湊個份子。」

  還未坐定,寒冰已把那一摞稿件擺在茶几上,將胡寶山拜訪他的前後和盤托出,極誠懇地請兩位幫他定奪一下。安謐盯著寒冰的眼睛說:「寒大兄,我怎麼覺得你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該不是在給我們設套兒吧,或者是另有所圖?」寒冰赧然一笑,說:「你以為我是採花大盜,也太抬舉我了,頂多是個乞丐,騙頓飯而已。」倆人鬥嘴時,艾婷婷已在認真翻讀那些稿件。安謐說:「看看,我的高小妹已進入狀態了,寒大兄尚未三顧茅廬,已將諸葛請了出來。」艾婷婷並不理睬安謐的調侃,轉身問寒冰:「你自己的意向偏重於什麼?」寒冰說:「既想采朵玫瑰,又怕刺兒紮了手。」艾婷婷說:「我雖然不懂,也覺得裡面的刺兒不少,政治的神經最敏感,一旦刺著它,麻煩就小不了。」安謐說:「咱們先解決了溫飽,再討論疑難問題,怎麼樣?」

  艾婷婷準備的一桌菜沒得到特別的關注,餐桌上的話題始終沒離開那些稿件。安謐說:「『跌倒了,爬起來,我就走。』這不是你寒大兄的格言嗎。瞻前顧後,一事無成。」寒冰說:「跌成個終身殘廢,爬也爬不起來,怎麼走?」安謐對寒冰已有些失望,優柔寡斷的男人是靠不住的。結識寒冰的目的雖不那麼明確,但安謐覺得艾婷婷太孤僻了,又生活在那樣一種殘酷的環境之中,她需要朋友,真摯的友誼會稀釋她的痛苦,給她尚未綻放就面臨枯萎的青春補給營養。她知道艾婷婷崇拜寒冰,他們之間也許會有共同語言。剛一接觸寒冰,她曾覺得他是個精彩的男人,冷峻的幽默是豐富的內涵釀造出來的,真摯、坦率是做朋友的基本素質,兩者他都具備。所以她對寒冰也格外熱情,能被請進她溫馨小天地的男人的確是鳳毛麟角。但寒冰今天的表現給她的熱情澆了冷水,她開始專注地吃飯,儘管品不出什麼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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