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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安謐見過胡寶山,對他沒有留下特別的印象,但對呂海濤卻有一定的認識,這個人喜歡玩小聰明,對上獻媚,對下刻薄,有一定的社會活動能力,是屬於那種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似的人物。所以,安謐沒有立即表態,只是請呂海濤把今年的刊物給她湊成一套,方便的話把雜誌社的帳目也看一看。雜誌社有兩本帳,一本是財政撥款的帳,一本是自收自支的帳。安謐對財務工作雖不十分瞭解,但作導演時也對劇組的錢參與過管理,財政的那本帳她看不出問題,自收自支的帳卻有明顯的漏洞。安謐把問題記了下來,但沒有追問。《花苑》雖是本市的刊物,在本市卻很少看到,安謐一本本翻閱了一遍,內容上沒發現什麼問題,僅僅和最初的辦刊宗旨有一些出入,這也是處於無奈,並不像蕭雨濃說得那麼嚴重。《花苑》接下去怎麼辦,她心中沒數,作較大的調整目前不大可能,只能延續前轍邊走邊看。安謐找黎明想探討一下他的具體設想,黎明卻醋不酸鹽不鹹地說,《花苑》傾注了我全部的心血,到如今僅能勉強保命而已。我已經老了,腦子轉不動了。世界是屬於你們年輕人的,交到你手中,我很放心,《花苑》會走出困境的。安謐知道他有抵觸情緒,不但不會積極扶佐她,還有可能給她使絆子,她只能安撫他,暫時裝傻充愣,免得他憋足了壞水往她身上潑。談完這兩次話,安謐的心像墜了鉛塊兒,上面的黎明靠不住,下面的呂海濤不可靠,孤家寡人的日子過起來可真不是滋味兒。

  安謐上任的第二個星期,財政局行財科的李科長一個電話把她叫了去,見面連句客套話都不說,就直奔主題,通知她,從明年起,財政將不再給雜誌社撥款,連人員工資都由雜誌社自理。安謐問,停止撥款的依據是什麼。李科長傲慢地告訴她,這是國務院1989年的檔精神。那個檔安謐看過,是讓各地根據自己的實際情況,逐年減少對報刊的財政撥款,不符合條件的報刊一律停辦。檔的精神比較活泛,怎麼理解執行是各地政府的事。安謐聽蕭雨濃講過,為此事由市委宣傳部牽頭,召開了文聯、財政局三方聯席會議,最後達成協議,要千方百計保住《花苑》這份市里唯一的文學刊物。

  幾年來,財政對《花苑》的撥款雖然有所減少,但沒有斷奶的跡象,甚至在年終還會追加一些經費。想不到在她上任還不到十天的工夫,就發生如此大的變動,其中肯定有貓膩。安謐一時分辨不清,只能陪著笑臉據理力爭。李科長翹著二郎腿,叼著煙,眯縫著眼,愛理不答地和安謐打官腔。安謐就有些火,話裡就迸出了火星。說到最後,安謐拍案而起,「你不就是想讓我給你上貢,實話告訴你,我還就不認這個邪,你敢停我的經費,我就敢砸你的飯碗!」

  李科長為官十幾年,雖然官兒不大,但權不小,各市局的頭頭們都把他當財神爺一樣地捧著、供著,每天請他吃飯的人排隊都排不過來,只要他肯賞臉吃你的,你就得感恩戴德,心中竊喜了,誰敢跟他拍桌子瞪眼,吃了豹子膽的人到他跟前恐怕都腿軟。李科長還是第一次經見敢和他叫板的人,立刻紅頭漲臉地跳了起來,噴著唾沫星子,大聲喊道:「你不就是靠脫褲子上床睡出來的官兒,你陪爺睡一次,爺就把款撥給你,不然的話,爺連你文聯的經費都停了!」說這話時,安謐剛把門拉開,迎面碰上分管財政的副市長的秘書小王正要進門,李科長的話自然一字不落地收進耳朵裡。

  小王和安謐很熟,他倆是校友,小王對安謐的才華非常佩服,平常見面,一口一個安姐。今天遇到這個場面,小王真有些尷尬,看著被氣得渾身哆嗦幾乎要摔倒的安謐,一時不知該怎麼安慰她。屋裡的李科長看見小王也有些傻眼,虧得反應快,立刻趕上前去,熱情洋溢地擁著小王,說局長正等著他呢,不容分說,拖著小王走開了。安謐是怎麼離開財政局的,事後連她自己都說不清。

  安謐當然不會善罷甘休,儘管李科長三番五次地托人說情,連黎明都出面說話了,安謐還是不依不饒,甚至認為黎明和李科長是穿連襠褲的,不然李科長怎麼能說出那種話來,扳倒李科長也是要給黎明點兒顏色看看。安謐有意避開蕭雨濃,直接把官司打到分管財政的副市長那裡。有秘書小王作證,李科長想賴也賴不掉,終於被調離了工作崗位,把一個肥得流油的位置讓了出來。新上任的科長感恩戴德,《花苑》的經費自然保住了。為此安謐在市里名聲赫然,其中自然也攙和著不少污點。

  經費雖然保住了,但雜誌社的開支依然入不敷出。十年前,《花苑》在全國的市級文學期刊中率先走上以通俗文學為主的辦刊之路,發行量最高時達數十萬份,經濟效益自然不錯,近幾年雖然走下坡路,但有財政支持,收支平衡應該不成問題,況且,雜誌社在盈利的時候並未向財政上交一分錢,應該有積蓄留在雜誌社。然而,安謐接手的卻是一個空架子。帳面顯示,雜誌社工作人員的福利獎金並不很高,大部分錢都花在文體表演的贊助上,這些贊助有什麼實際意義,誰也說不清。安謐作導演時,拉贊助是她的長項,她十分清楚其中的奧秘,任何企事業單位的贊助都要給回扣的,這些回扣落進誰的腰包自然不言而喻。帳面顯示出的另一項內容是,外面的欠款數額龐大,累計有二三十萬,幾年來,追討欠款的旅差費花銷不小,但成效不大,其中的大部分欠款已經無法討回了。

  帳面還顯示出,雜誌社的招待費開銷很大,每個月都要報銷十幾頓飯費,平均不到三天就要吃喝一頓,而且其中的煙酒消費特別突出。這些問題雖然十分明顯,安謐卻不想深究,她不願剛開始就和黎明把關係搞僵,而且追究下去也不見得會有結果。但嚴酷的現實擺在她的面前,她不得不先考慮錢的問題。呂海濤提出的迅速追討西安書商胡寶山的欠款,轉進了她的腦子中,她仔細琢磨了一下,呂海濤的追討計畫還是切實可行的,她同意執行呂海濤的追討計畫。

  胡寶山抓到一本武俠小說的書稿,是模仿金庸的武俠小說拼湊出來的,語言雖然粗糙,故事情節卻還能吸引文化層次不怎麼高的讀者。胡寶山預測,這本書包裝好了可以發行十萬冊。他從一家小出版社搞到一個書號,把作者姓名改成仝庸,封面上將仝庸兩字用草書寫出,以假亂真。

  胡寶山在距西安六百多公里遠的一座縣城裡有個印刷點,雖是家國營企業,但由於同行業的激烈競爭,迫使它不得不另闢蹊徑,經常接手一些違規的書刊印刷業務。畢竟山高皇帝遠,加之地方保護主義的庇護,多年來,竟沒有受到任何查處。胡寶山是印刷廠最大的客戶,廠子每年五分之一的業務來自胡寶山。多年的業務關係使胡寶山和張廠長結成了鐵哥們兒,張廠長從胡寶山身上撈到不少好處,胡寶山在印刷廠得到了更大的實惠。胡寶山決定把武俠小說放到這家印刷廠印,一是價格便宜,二是可以拖欠印刷費,還有一個密不可宣的原因是,那個書號搞得並不那麼名正言順。一旦撞在槍口上,他和出版社都要倒楣。

  胡寶山每次到這座縣城都風光得很,一個電話打過去,廠子就會派車來西安接他。去年,印刷廠被評為縣明星企業的時候,接胡寶山的車一進縣城,前面竟有警車為他開道,著實讓胡寶山大大地春風拂面了一把,那會兒,他悄悄地流淚了,他想起當小學老師出身的父親。從小,他挨過父親無數次的打,每次挨打只有一個原因,不好好念書。每次打都是固定的程式,先讓他面朝北跪在地上,北面牆上掛著一對兒玻璃條幅,上面寫著:欲高門第需修善,要好兒孫在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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