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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巷子口的路燈下,四個亮著肥碩肚皮的男人高吆二喊地在打撲克,逗引得狗吠聲此起彼落。艾婷婷站在小院兒的門口,茫然四顧,連自己的影子都看不到。她定定神兒,長舒一口氣,摸索著走進黢黑的家門。往常逢著這種時候,總有一雙溫暖的大手攙扶著她,她不時地故意打個趔趄,佯倒在他的懷裡,舒心地喘口氣,而後像鳥兒一樣歡騰著,咯咯地笑著,迎候著氣喘吁吁趕上來的他。那時的黑暗是快樂的。而現在,黑暗張牙舞爪地糾纏著她,她機械、吃力地撥開黑暗,走進更加無望的黑暗,連小小的天井也沒有一絲光亮。無望地走進裡屋,沒等開燈,撲面而來的是暖融融的氣流和一股熟悉的味道。

  她感到窒息,哽咽地喊了一聲:「寒冰!」一頭紮進迎她而來的黑影的懷中。她緊緊地箍著他,一聲又一聲地叫著「寒冰,寒冰」。潸然而下的淚水,浸透了寒冰的衣襟。她仰起臉,眼裡閃爍著亮晶晶的令人癡迷的愛的絮語,騰出一隻手,勾住他的脖子,將豐腴的嘴唇湊了上去。

  爆竹聲驟然間熱烈起來,是接神的時刻到了。

  順利完成百家書屋的交接程式後,水淼淼讓胡寶山又得到消魂的一夜。胡寶山在酣暢的馳騁中,伴著汗珠子的飛濺,大舌頭甩出斑斕的許諾,連天上的星星都可以摘下來當玻璃球一樣送給水淼淼。第二天,當他從賭場失落地鑽出來之後,看著滿天的星星,狠狠地啐了一口,心想,那是水淼淼眨巴著眼睛譏嘲空空蕩蕩的他,便有酸酸的懊悔噬咬他的心。憑什麼把好端端的書店讓給她,不就是一張漂亮的臉蛋兒,關了燈,睡在床上,天下的女人都一樣,在她的身上也沒有咂吧出特別的滋味來,甚至還不如在麻將桌上摸到一張稱心如意的牌讓他興奮。他可真是昏了頭啦。

  他覺得吃了大虧,得在她的身上再撈回點什麼,便順手撥通了水淼淼的電話。等水淼淼咯咯的笑聲鼓蕩在他的耳腔時,他才知道,水淼淼正在溫暖如春的廣州享受歐陽天的款待呢。他像吞下一條蛇,堵得他透不過氣來,還讓他感到噁心,他仿佛親眼目睹那對狗男女赤裸裸地糾纏在一起,嘲弄他。他終於憤怒地喊了一聲:「你怎麼連個招呼也不打就走了!」水淼淼輕巧地回應道:「胡經理,有那個必要嗎,你大概不會還拿我當馬仔兒看吧。」他怒不可遏地喊:「那你把我當什麼人看?」水淼淼唱歌似的說:「同志哥,請你喝杯茶耶,消消火吧。賭場上輸了錢,可不能再輸人呀。和你的歐陽兄弟說幾句吧。」

  歐陽天嫋嫋的粵語傳來,他不得不強壓心頭火,笑呵呵地囑咐歐陽,請看在他胡寶山的面子上,多多關照初出茅廬的水淼淼。並且突發靈感地補充了一句:「你可得給我完璧歸趙啊。」兩人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又閒扯了幾句,便沒的可說了。關機後,胡寶山愈感失落了,鬼使神差地來到百家書屋的門前,看著他花了高價請名家書寫的牌匾,心裡隱隱做痛,一屁股坐在門口的臺階上,幾乎震散了骨架。街上的行人和車輛稀稀拉拉的,廢棄的塑膠袋自由自在地漫天飛舞,凜冽的寒風接踵而來,穿透胡寶山的皮大衣,爭先恐後地鑽進毛孔中。他覺不出冷,只想將心痛轉移到別的地方去。他抬起手,左右開弓,響亮地扇了自己兩記耳光,發木的臉蛋竟感覺不到疼痛,但心裡卻好受一些。該回家了。他站了起來,走了幾步,又轉身朝捲簾門狠狠踹了兩腳,忿忿地啐了一口,才輕鬆地離去了。

  臘月二十三,一大早,胡寶山光著屁股就大聲喊:「統統起床,誰也不許睡懶覺。老婆,給咱爹媽打電話,全家人一起逛商場、吃餃子宴。」

  坐上計程車,胡寶山的手機響了。胡寶山扯著嗓門「喂」了一聲,一串明快的笑聲傳了過來。胡寶山皺著眉頭說:「你還認得回來的路,我以為你在廣州定居了。」

  水淼淼說:「胡司令,又有哪股氣出得不順暢了,用不用我給你摩挲摩挲?」

  一句話說得胡寶山心頭麻酥酥的,強繃著勁兒問道:「你在哪兒?」

  水淼淼說:「我在火車上,十五分鐘後到站。你到三號車箱接我。」說完就把電話掛斷了。

  胡寶山心頭冒煙了,咬牙切齒地低聲罵了句「小婊子」,卻有些不知所措。車到飯店門口,才轉身對老婆刁桂花說:「廣州來了個朋友,我去應酬一下。」刁桂花說:「那我們就回家了。」胡寶山不耐煩地說:「你不吃,還有爹媽、孩子。下車吧,我能養得起你們。」

  水淼淼大包小包沒少帶東西,她沒有回家,而是直奔書店。進了自己的辦公室,門沒關嚴,回身就給了胡寶山一個響亮的親吻。梗在胡寶山心頭的冰塊兒頓時消融了,兩隻手在水淼淼的身上胡亂揣摸起來。

  水淼淼一本正經地說:「你先坐下,我有正經事要和你談。」

  胡寶山掃興地點燃一支煙,悻悻地坐在沙發上,仰起頭吐出圓圓的煙圈兒,懶散地哼了一聲:「說吧。」

  水淼淼不吱聲,開始整理她的大包小包,噘噘的嘴角透出幾分嫵媚,更讓人憐愛不已。

  胡寶山掐滅了煙,直起腰板,陪著笑臉說:「怎麼不說啦,我正洗耳恭聽呢。」

  水淼淼說:「我等你的醋勁兒散了再說。」

  胡寶山說:「笑話,你讓我吃誰的醋?莫非你給我戴了頂綠帽子。」

  水淼淼不搭腔,拿起三個小包丟在沙發上,說:「一個是你的,一個是孩子的,另一個是你夫人的。看一看,合不合心思。」

  胡寶山心上的皺折已熨得平平展展,笑眉扯臉地站起來,在水淼淼的臀部拍了一掌,色迷迷地在臉上啄了一口,說:「戴綠帽子我也認啦,有什麼正經話只管說,說完,咱們辦正經事。」

  水淼淼嬌滴滴地罵了聲「討厭」,一臉莊重地說:「我想把百家書屋改造一下。一樓的格局基本不變,二樓變成書吧、茶吧、網吧、聊吧,四位一體,讀書,品茶,休閒,娛樂,交朋友,談生意,多功能,全方位,招徠高品位、有檔次的顧客。這是平面設計圖,這是廣告詞。」

  胡寶山立刻警覺地問道:「這需要多少錢?」

  水淼淼說:「有20萬足夠了,對你來說,九牛一毛。」

  「20萬!」胡寶山的眼睛瞪得溜圓,鼻子、耳朵一驚一乍的,挪了位置,「你讓我搶銀行?我還沒煉出那副膽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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