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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王平冉的嘴角掛著譏誚的笑意說:「你還讓我說什麼,其實你心裡都明白。你說咋辦吧,我聽你的。」

  寒冰小口小口呷著浮在啤酒液上的泡沫,心頭的慌亂漸漸被泡沫吸附了,抬頭迎視著王平冉咄咄逼人的目光,慢條斯理地說:「你是黨組成員,討論編輯部的問題時,你也在場。做出承包決議,是黨組全體通過的。我不過是黨組決議的執行者。如果真的出了問題,黨組首先要承擔責任的。」

  王平冉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兒,手指輕輕地敲擊著桌面,像在叩問寒冰的心,「那經濟上的問題呢?」

  寒冰的心穩穩當當落回原處了,「這次回來就是按簽訂的合同給文聯交錢的。」

  王平冉的眼睛瞪圓了,迫不及待地問:「有多少?」

  寒冰心有靈犀地停歇了半拍,含糊地說:「大約兩三萬吧。」

  王平冉的眼睛忽閃出亮花花的光澤,緊緊地抿著嘴,仿佛擔心會洩露什麼秘密,終於按捺不住,做出城府很深的樣子,說:「不用急,等我把關係理順了,咱們再研究。」

  寒冰心裡豁亮了,緊追不捨地問:「那會不會給別人留下把柄?」

  王平冉凜然地說:「別擔心,有我頂著,誰也奈何不了你。」

  寒冰舉杯響亮地和王平冉碰了一下,說:「那一切就聽你的了。」

  王平冉的同伴在遠處喊他的名字,抬起胳膊,誇張地指著手腕上的表,示意他該行動了。王平冉沖著同伴歉意地拱拱手,轉回身對寒冰說:「那幾位是我的麻友,都是有錢的主兒。我囊中羞澀不說,手氣還背,實在是無顏重上戰場。」

  寒冰心領神會,掏出尚未拆封的五千元,推到王平冉的面前,說:「這是給我老岳父準備的住院的錢,你先拿著,別讓人家小瞧了你。」

  王平冉不經意地收起錢,臉雖然莊重地繃著,卻難以掩飾眼裡流露出來的收穫頗豐的喜悅。他拍拍寒冰的肩,語重心長地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哥們兒永遠是哥們兒,沒的說。那邊三缺一,恕不奉陪了。改日我請客。」

  王平冉走了。寒冰下意識地摸摸空蕩蕩的兜,卻並沒有失落感,只是不那麼理直氣壯地對另一個自己說:我可是沒想著要腐蝕革命幹部。此刻,他有了食欲,慢條斯理地將早已散盡熱氣的牛肉麵順溜溜地安頓進肚裡。

  早晨,寒冰回到父母家。躺在床上想睡一會兒。腦子裡卻亂糟糟的,雜七雜八的念頭無序地攪和在一起,竄來竄去,捉不住,攆不走,理不出頭緒,擾得心煩、頭痛。他乾脆起了床,說是到外面溜達溜達,騎上自行車,身不由己地直奔醫院去了。推開病房的門,他驚呆了。

  李嘯鳴躺在另一張床上,也在輸液,慘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平坦的胸脯紋絲不動,若不是輸液器中的液體尚在有條不紊地滴答著,簡直在她的身上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跡象了。守候在病房的護士板著臉,尖利地質問,你是她家什麼人,怎麼就沒見過你的影子?女婿?女婿頂半個兒子,你算哪家的女婿?怎麼一點責任感都沒有。馬上去見醫生,他正打電話找你呢。寒冰找到醫生。醫生還算客氣,告訴他,李嘯鳴的體質本來就不好,晚上熬夜陪床,白天還要堅持上班,鐵打的身子也頂不住,更何況是她。現在的情況很不好,關鍵是貧血,而她的血型是RH陰性血,就是日本電影《血疑》中的女主角大島幸子的那種血型,大約一萬個人中能找到一例就已經很樂觀了。醫院的血庫裡沒有這種血,就連省城也很難找到這種血。

  寒冰問,難道就沒有其他的辦法了。醫生聳聳肩,攤開雙手,說了聲,無能為力。寒冰突發奇想,擼起袖子說,驗一下我的血。醫生笑著說,心情是可以理解的,想驗就驗一下吧。但是奇跡往往就孕育在偶然中,如同無意中買了一張獎券卻中了大獎一樣,寒冰的血居然就是RH陰性血。醫生感慨地說,看來,你們倆是天生的一對兒。

  躺在病床上,寒冰清晰地看到自己鮮紅的血通過一根細細的塑膠管流入李嘯鳴的血管中,看到李嘯鳴蒼白的臉色泛出紅暈,看到李嘯鳴感激的目光和隨即流出的亮晶晶的淚珠。寒冰心想,這大概就是命運,命運將他倆牽扯在一起,並且執著地送了他們一程又一程。

  李嘯鳴的身體奇跡般地康復了。醫生說,沒有精神力量的支撐,單純的醫療手段是創造不了這種奇跡的。年輕的護士說,上帝眷顧天下的有情人。

  上帝不單單眷顧李嘯鳴,奇跡同時誕生在她父親的身上,他走出死神的陰影,明媚的陽光也照耀在他的身上。這一切都是在一個星期內發生的。李嘯鳴安心地將父親託付給雇傭的看護,終於回到自己的家。

  正月十五最紅火的日子已經過去了,掛在宿舍樓陽臺上的大大小小的紅燈籠依然喜氣洋洋地亮著。寒冰在文聯呆了整整一天,上午參加政治學習,中午和王平冉昏頭漲腦地喝了一頓酒,王平冉堅持付了賬,說是那天借寒冰的福氣,打了個漂亮的翻身仗,贏得那三位常勝將軍鬼哭狼嚎。王平冉說得神采飛揚唾沫星四濺,就是隻字不提那五千塊錢的事,相反,卻拐彎抹角地提起他要裝修家的苦惱。王平冉的苦水倒不盡,直到寒冰吐口說,這個忙他可以幫。王平冉方才善罷甘休了,拍著寒冰的肩,情緒激昂地說,什麼叫朋友,關鍵時刻見真情。有你這句話,足夠了。今後看我的吧。從飯館出來,王平冉提議,下午搓麻,僅僅是消遣放鬆。寒冰對此雖無興趣,卻也只能全當陪太子攻書了。散攤兒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寒冰輸了八百,全都揣進了王平冉的腰包裡。

  寒冰回到家裡,遠遠看見自家的陽臺上亮起紅燈籠,疑是自己眼花了,定神兒數了數,確定無疑。心頭驟然間竄起一股無以名狀的惶恐,他駐足吸完一支煙,磨磨蹭蹭進了家門。兒子不在家,說是去姥姥家了。這倒不足為怪,李勝利是姥姥在這個世界上惟一牽掛的人,那張常年陰沉著的臉,只有李勝利的光芒能照亮它。奇怪的是,家裡充溢著浪漫氣氛:客廳裡沒有亮燈,陽臺上紅燈籠柔和喜氣的燈光幽幽地散漫在淨潔的瓷磚地板上;餐廳的餐桌上燃著兩支紅蠟燭,蠟燭頭尚未燒平,大約是聽到他上樓的腳步聲才點燃的,燭光活潑地跳躍著,似乎是經不住那四碟精美的小菜和產自法國波爾多的紅葡萄酒的誘惑;陰台改建的廚房裡卻燈火輝煌,抽油煙機低吟著,鍋碗盆勺奏起的交響曲歡快清脆。李嘯鳴輕盈地從廚房飄然而出,把重新熱過的魚和雞精心安置在餐桌上,嬌嗔地說:「傻站著幹啥,洗手,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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