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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突兀的問題讓安謐猝不及防,她不習慣兜圈子,也不善於外交辭令,而拒不回答于情於理都說不過去,倒不如幹乾脆脆地袒露心地,「我看他挺好的。」

  呂海濤追根溯源地問:「你是指哪方面?」

  安謐微微一笑,說:「各個方面都不錯。」

  呂海濤張了張嘴,欲言又止,臉上泛起潮紅,受窘的倒成了他自己。一向自詡臉皮比城牆還要厚的呂海濤居然也現出靦腆之態。

  安謐反戈一擊,問:「你怎麼看蕭部長?」

  呂海濤說:「在我的眼裡,他是個偽君子。」

  呂海濤的率直讓安謐怔忡,心跳的失衡使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儘管她也罵過蕭雨濃偽君子,但那是氣急敗壞時的妄言。現在,從呂海濤的嘴裡說出來,猶如重錘擊打在她的心上。安謐努力穩住神兒,問:「何以見得?」

  呂海濤說:「其實,你心裡最明白。」

  安謐無言以對。呂海濤已經明確無誤地告訴她,他知道她和蕭雨濃之間的關係。辯解、否認,甚至暴怒,都無濟於事。

  走廊裡響起腳步聲。呂海濤起身說:「多保重,有事儘管吩咐。」他把桌上的東西包在報紙裡,帶上,走了。

  蕭雨濃是走著回家的。從機關到家步行要二十分鐘,不算長,但也不短。在宣傳部他就配有專車,但上下班他從沒用過。辦公室主任曾苦口婆心地勸過他,說他這樣做對下面的壓力很大,副部長們就頗有微詞,特別是路遠的副部長,要車就不那麼理直氣壯,甚至覺得你是讓他們難堪,別看是件小事,無形中會影響班子的安定團結。蕭雨濃說,這是我個人的習慣,積重難返,每天不走一走,渾身不舒坦,總不能讓我犧牲個人的嗜好去安撫別人的小心眼兒吧。主任無奈。久而久之,習以為常,別人的不自在也就自生自滅了。蕭雨濃徒步往返,除了冠冕堂皇的習慣之外,還有他自己的道理,他對司機有偏見,在他眼裡,大多數司機文化素質低,耳朵尖,舌頭長,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還常常拉大旗做虎皮。用好了是一條忠實的狗,用不好,咬你一口,入骨三分。

  所以,即便用車,他也寧可自己開。蕭雨濃偏愛徒步的另一個理由是,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可以鬆弛他的神經。上班時,與他打交道最多的是檔,面對枯燥的文字,他需要振作精神,不能有絲毫的鬆懈,搞黨的宣傳工作,一句話,一個詞,甚至一個字的紕漏都有可能引出禍端。走到街上,與陌生的普普通通的人擦肩而過,看他們輕鬆的神態,聽他們朗朗笑語,真是一種享受。現在當了書記,他依舊想維持常態,這可以說是他的個性使然。

  蕭雨濃聽到背後有氣喘吁吁的聲音,接著,一隻巴掌落在他的肩上,他無需回頭便感覺出是黎明。黎明一邊掏出手帕擦汗,一邊笑吟吟地說:「蕭書記,你可真是持之以恆,十年如一日,走出了黨的好作風。有你做表率,黨政機關的作風一定會產生一個突變。」

  蕭雨濃感覺像是被一隻蒼蠅縈繞著一樣,把剛剛舒展的心情又攪得皺巴巴的。他勉強笑著說:「黎老師的幽默總是要塗上黑顏色,讓人聽不懂,看不透。有什麼事嗎?」厭惡之情已明顯地浮現在臉上。

  黎明裝著視而不見,說:「我也是在向你學習。瞧瞧這肚子,日趨膨脹,再不鍛煉,連家門都擠不進去了。」

  蕭雨濃徑直向前走著,腳步有所加快。

  黎明亦步亦趨,緊追不捨,說:「我交代給安謐,讓她儘快找你,把文聯的工作彙報一下。不知她彙報了沒有。」

  蕭雨濃說:「我沒見到她。」他連一個多餘的字都不想說。

  黎明說:「這就不對了。再不抓緊,文聯的工作就要受影響。我見她中午沒回家,也不知道她在忙些什麼。不過,年輕人的事,咱們也不大好干涉。蕭書記,假如你下午有時間,我向你彙報工作吧。」

  蕭雨濃聽出黎明的話中有話,卻無意深究,隨口說道:「下午我沒時間,而且也沒有彙報的必要。你忙你的吧。」

  和黎明握手告別之後,蕭雨濃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放慢了,他想起上午安謐打給他的電話,她一定被激怒了。一個多月沒見她的面,想念之情自然不時地縈繞在心間,被壓抑的欲望也不時地燒燎著他。她罵他混蛋,還真是不無道理。他被頭上的烏紗帽箍得謹小慎微,簡直成了契柯夫筆下的裝在套子裡的人。他又想起黎明的話,他似乎有所暗示,難道安謐移情別戀不成。蕭雨濃停下腳步時,發現自己站在文聯的辦公樓前,不禁吃了一驚。他急忙轉身向四周掃視了一圈,定下神來,才問自己,到這兒來的目的是什麼,思念所致,還是另有隱情。無論如何,確實也該見她一面了。蕭雨濃毅然走進樓裡。

  蕭雨濃見到的一幕,恰好是呂海濤坐在地上將安謐緊緊地抱在懷中的瞬間。如同遭電擊一般,蕭雨濃身體麻木,大腦空白,靈魂出竅,他不知自己是怎麼走出這幢大樓的。坐在肯德基速食店僻靜的一角,一口氣喝幹一大杯啤酒,打出飽滿的酒嗝,胸口淤積的憋悶才疏散開來,腦細胞也恢復了正常的運轉。他疑心剛才的那一幕是他的幻覺,又琢磨,他倆為什麼是坐在地上,其中是不是另有蹊蹺。當時,他應該進去,應該弄個明白。他拍拍腦門兒,不對,倘若真要進去,豈不是昏了頭。他記起老黎的神情,分明是給他下了個套兒,他險些鑽進去,讓老黎得逞。但那一幕究竟是怎麼發生的,難道安謐真是那種輕薄的女子,難道他們之間的感情也如同雲彩一樣飄渺隨風而散。她憤慨地罵他混蛋,是否是絕望中的自暴自棄,或者是對他的報復。

  正當蕭雨濃胡思亂想之際,他看見呂海濤一個人走進速食店,抱了一堆東西,又匆匆走了。蕭雨濃想,該結束了。起碼現在他應該立刻冷靜下來,沉湎於情感之中,是自毀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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