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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四


  寒冰站在新聞出版局的大門口,茫然四顧。看見艾婷婷,他沒有絲毫的反應,像是見到個陌生人。艾婷婷走過去,挽起他的胳臂,攙扶著他往前走,其實她的身子骨酥軟得連自己都撐不住。在一處噴泉的圍堤上,他倆坐了下來。她不問,他也不說,像一對兒小憩中的情侶,在悠然觀景一樣。艾婷婷換了個姿勢,側身抱膝坐著,背靠在寒冰的身上,目不轉睛地看起落跌宕的噴泉,臉上掛著水珠,涼絲絲的。

  寒冰到版權處,接待他的還是那位幹事。幹事對他帶來的材料並沒有多大興趣,看都沒看一眼,就對他說,你先去印管處吧。印管處的那位副處長端坐在椅子上,對寒冰說,很抱歉,你們的書已經封存了。出版社買賣書號,違反了有關規定,對出版社我們已經做了處理。這本書是不合法的。寒冰說,我們和出版社是有合同的。副處長笑了,已經違規,那份兒合同還不是廢紙一張。

  寒冰說,那我們的損失怎麼辦?副處長說,這就不在我的職權範圍內了,愛莫能助。寒冰還想說什麼,胸口卻堵得透不過氣來,血一股一股直往腦門上沖,腦子裡嗡嗡直響,腳下的大地像是在陷落中。副處長說,還有什麼問題嗎?他在下逐客令了。寒冰笑了,笑得蒼涼,笑得悽楚,笑得無奈,笑得那位副處長激起一身雞皮疙瘩,惶惶然地安慰寒冰說,你可以找出版社去協商一下,責任是雙方的嗎。寒冰走出樓門,白晃晃的陽光將寒冰穿透了,身子仿佛要化成一股煙兒,融在熱浪中。他的瞳仁裡映入艾婷婷的身影,卻漠然,直到艾婷婷伸出胳膊攙著他。

  那家出版社被責令停止業務,和寒冰簽合同的副社長也被停職檢查。社長對寒冰說,這件事沒有通過我,社裡目前的狀況你也清楚。辦法只有兩個:一是等待;二是上法庭。當然,還有一條路,你肯定不會選擇,但我以為,它是最終的結果。寒冰明白社長所指的路,就是自認倒楣。

  印刷廠的周廠長親自找上門來了。來意不言自明。

  寒冰說:「情況你大概比我還清楚。我沒的可說,周廠長,你看怎麼辦吧?」

  周廠長的鼻子尖兒上長出一粒黃豆大的粉刺,紅豔豔的,整張臉顯得格外生動起來,卻讓人不忍目睹。他苦笑著說:「寒主編,別再給我火上澆油了。我知道您是個好人,您和別的書商不一樣,所以我信得過您。您看,咱們合作這麼長時間,一點兒問題都沒出現過,合作得非常愉快。我這人您也知根知底兒,不是那種過河拆橋的人,更不想當黃世仁。但廠裡的幾百號人在等著吃飯呢,我不給他們飯吃,他們就會把我當飯吃了。就當我捨己救人,讓大夥兒吃了,可這百十來斤兒肉,也不夠他們塞牙縫兒的呀。寒主編,您看這麼著行不行?您先給我付一半印刷費,另一半,先欠著。書,我給您存放在庫裡,保證出不了星點兒毛病。這年頭,沒有淌不過的河,不過就是多破費點兒。等您把事情擺平了,書出了庫,您再付我另一半兒。怎麼樣,我老周還夠哥們兒吧。」

  寒冰不想多費口舌,讓艾婷婷拿出五千塊放在周廠長面前。周廠長的手下意識地伸了出來,卻在半途中轉了向,捋了捋稀疏的頭髮,說:「寒主編,別逗我老周了。沒有十五萬,我就沒法交代。」

  艾婷婷說:「周廠長,印刷費一分也不會欠您的。但現在我們拿不出來。您要是信不過我們,那就只好上法庭,咱們和出版社三家一起打這場官司。」

  周廠長說:「打官司,我奉陪不起。但對付想賴帳的人,我還是有點兒辦法。這麼多年了,什麼人,我沒見過,什麼事,我沒經過,猴子磨練多年,也能成精了。」

  艾婷婷說:「既然說到這份兒上,我們就候著吧。」

  寒冰說:「周廠長,我希望咱們能長期合作下去。這對我們雙方都有好處,特別是對您個人。」

  周廠長冷笑道:「寒主編的好意我領了。但是,千萬別以為我的小辮兒攥在你們的手心中。不錯,我是接受過你們的小禮物,那點兒小恩小惠亮在光天化日之下,也沒什麼了不起。況且,你們長著嘴,我的舌頭也還健全,你們告我的刁狀,我還可以說你們是誣陷。」

  好一個「小禮物」,都是成千上萬的鈔票碼出來的,而且常常採取迂回戰術,你不進貢,我就拖著不開機。只要我周廠長的腰包鼓起來,印刷品質、印刷速度就絕對沒問題;印刷費也可以降低,可以拖欠,一切都好商量。周廠長有恃無恐的是,這種事是很難亮在桌面上的。

  寒冰說:「周廠長的話言重了。而且你也把我們看走眼了。沒想到,合作這麼長時間,你對我們並不信任。周廠長,這恐怕就是你的不對了吧。」

  周廠長眉頭舒展了許多,勉強笑著說:「開個玩笑,不必當真。但說一千道一萬,這印刷費總得讓我能給全廠工人一個交代。」

  寒冰說:「給我們點時間,想想辦法。」

  周廠長說:「一個星期,不能再拖了。」

  周廠長走了。艾婷婷送他出了小院,無意中看見,走到巷子口的周廠長正在和兩個人交代什麼。他走了,那兩個人卻留了下來,不時地鬼鬼祟祟地朝這邊看一眼。無疑,這是周廠長留下的尾巴。

  寒冰問:「咱們能湊多少現金?」

  艾婷婷說:「不到五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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