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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九


  呂海濤一口氣講完八集。安謐覺得基本框架不錯,路子也對頭,就讓呂海濤坐下來,一集一集地討論。兩人都很投入,觸到分歧點,各不相讓,難免臉紅脖子粗的,小窯洞裡空氣就有些火爆,外面的人聽著擔心他倆已經動手打起來了。尤其是說到床上戲,安謐主張儘量淡化,能避開的就避開,實在劇情需要,用畫外音,或者用空鏡頭,一帶而過。比如呂海濤最得意的那場戲就不能拍實了,最好用在窗戶下聽房的人的議論把事情交代清楚就行了。呂海濤說,這是最能出彩的戲,最能打動人,把人性中的善惡交迭,命運的殘酷和苦盡甘來的逆轉,都表現得淋漓盡致,為女主人公成長的鋪墊,都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這場戲不但不能淡化,而且要加強,細節一定要有真實感,大紅的喜字,大紅的蠟燭,大紅的蓋頭,大紅的衣服,把氣氛渲染得濃濃的。老光棍的眼裡要掛著血絲,要像猛獸撲食獵物一樣兇殘。衣服一條一條撕下來,雪白的肉體一片一片裸露出來。燭光搖曳,喘息濃重。把觀眾的情緒調動到窒息的程度。安謐說,想法不錯,但行不通。感官的刺激太強烈了。換一種形式,把情節交代清楚就行了。適可而止。呂海濤把煙頭甩在地上,用腳狠狠地碾成粉沫,大喊大叫地說,想不到你也是如此地腐朽,如此地諳熟為官之道,寧可把藝術當作祭品當作平步青雲的臺階。你不配做藝術家,只是一個政客,和蕭雨濃簡直是一個模子裡脫出來的。蕭雨濃三個字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濡染著輕蔑的唾沫星子。這句話像炸彈一樣,轟轟烈烈之後是硝煙彌漫,兩個人都覺著心口堵得慌,透不過氣來,彼此不敢看對方的眼睛,任憑死寂籠罩著小小的窯洞。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呂海濤突然撲了上來,像兇猛的獵豹一樣,把安謐箍在懷裡,雙手痙攣地揪扯著,觸摸著。安謐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整蒙了,像只柔弱的羔羊一樣,瞪著驚懼的眼睛,不知所措。窗外似乎有腳步聲,安謐並不喊叫,只是頑強地抗拒著。呂海濤的力氣大得驚人,雙手向鐵鉗子一樣,把安謐的胳膊擰得生疼。她幾次閉上眼睛想放棄抵抗,卻又在瞬間恢復了勇氣。幾個回合下來,呂海濤的兇猛漸漸疲軟了,突然間,「撲通」一聲跪倒在安謐的面前,揚起巴掌響亮地擊在自己的臉上,掛著血絲的眼睛蒙上了淚簾。

  眩暈感一波波襲來,安謐只覺著骨頭架在眩暈中消融了,癱軟成案板上的一堆肉,聽憑屠夫的宰割。這會兒,呂海濤要是撲上來,他一定是可以得逞的。

  有人在敲門。安謐麻醉的理智驚醒過來,冷靜地對呂海濤說,起來,把來人打發走。

  這一夜,安謐睡得很不踏實,惡夢不斷地糾纏著她。醒來之後,精神萎靡,神情恍惚,她在鏡子中看到的是一個陌生的自己。

  吃過早飯後,兩人繼續討論大綱。激烈爭辯的場面再也沒有出現,兩人都平心靜氣的,像一對合作默契的夥伴。但彼此的目光都是萎靡的,沒有火焰,沒有激情,連相互撞擊的勇氣都沒有。大綱順利通過了,雖然各有遺憾,但原本的期望值就沒有定得很高,能討一個基本滿意,也就心安理得了。時間很緊,兩人分了工,呂海濤寫前四集,安謐完成後四集,虎頭,豬肚,豹尾,前面要引人入勝,中間要有豐富的內容,結尾要突出主旋律。三天一集,最多不能超過兩個星期。

  兩人很快就進入了狀態,雖然中間只隔著一個堂屋,但除了吃飯的時間,難得見一次面,見面也是說劇本,全身心地投入,一切雜念都渺無蹤影。

  艾婷婷到西溝村的那一天,趕上了大雨,一段路被衝垮了。等雨勢稍小一些,司機曾嘗試著闖過這一段泥濘不堪的路,結果險些誤在爛泥灘裡。退回原地後,司機說,我是沒招兒了,各位或是跟我返回縣城,或是自謀出路。車裡有人擔心家裡的雞狗豬羊老婆娃娃房子莊稼,豁出命去,也要往家趕,身上披條麻袋,把鞋拎在手上,一頭紮進雨霧中。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也有人動了心思,三三兩兩地商議著,說,這段爛泥灘路,大不過也就是兩三裡,對面的車過不來,肯定也是往回返,搭上它,不也就順順當當地回去了。車上的男人們便都坐不穩當了,連剛才吵吵著要往縣城返的那幾位,也怕丟了面子,猶猶豫豫的要隨大流了,只剩下兩個抱娃娃的婦女不聲不響地拿定主意就賴在車上了。

  艾婷婷想見安謐雖然心切,卻也畢竟是模棱兩可的事,在這人生地不熟的荒郊野外,冒這個風險未必值得,況且還有明天,她原本就是來消磨時間的。但眼見得車上的人溜溜地往下走,她的腿就像安在別人身上,不由自主地跟著下車了。司機探出腦袋喊她,姑娘你不要命啦。她停住腳,心有些晃悠,定定神兒,沖司機笑了笑,還是往前走了。司機給艾婷婷丟下一張塑膠布,喊住前面的一個後生,讓他搭照這姑娘。後生脆生生地應了,一問,也是去西溝村的,正好搭個伴兒。一路上,後生盡職盡責,要不是兩人的反差太大,別人會把他們當成一對小夫妻。走了兩三裡,前面果然有汽車正準備掉頭。這群人便都慶倖剛才的決定是對的。後生更是興高采烈,像是完成了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業。

  安謐見了艾婷婷,像是處在夢境中,拍拍她濕漉漉的臉蛋兒,一把摟在懷裡,眼淚繽紛而下。

  呂海濤見了艾婷婷也顯得格外高興,主動下廚房做了兩道拿手的菜。

  晚上睡下,艾婷婷和安謐說著說著就鑽進一個被窩裡了。

  艾婷婷說:「你瘦了。」她是為安謐一臉的憔悴而揪心。

  安謐說:「你誇我呢。瘦是當代女人夢寐以求的事,我現在這副模樣是不是可以當模特了。你倒是胖了,有寒冰呵護著,整天養尊處優,哪天變成個肥肥,哭也哭不成調了。」

  艾婷婷說:「他現在是一僕二主,忙得根本顧不上我。」

  安謐說:「名不正則言不順嗎。讓他離婚,不然就把他辭了。」

  艾婷婷說:「他老婆寧可委曲求全,也要把名分保住。說起來她比我還要可憐。」

  安謐說:「女人是上帝從男人身上抽出一根肋條創造出來的,一生註定要靠男人撐著。」

  艾婷婷心有所動,撐起腦袋,看著安謐說:「你怎麼會和呂海濤在一起合作,他可是個危險分子。」

  安謐說:「誰讓你不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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