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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第二十二章

  艾婷婷返回北京,李嘯鳴已經帶著孩子回去了。見到寒冰,撲進他的懷裡,酸楚從心頭湧出,她幾乎哭了出來。驀地,她在寒冰的身上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是陌生的,身子立刻僵了,陰鬱的冷感在她的手臂上激出細密的雞皮疙瘩。她頹然坐在沙發上,把臉蒙在掌心中。寒冰小心翼翼地問她怎麼了,她不回答,肚子裡卻烈火熊熊,一旦噴出來,眼前必將是一片廢墟。寒冰端來一杯水,說,你喝口水吧。

  明明是甘露,也覺著是毒鳩,艾婷婷險些揚手把寒冰手中的水杯擊落。屋裡的空氣凝滯而沉重,一隻大個兒的蒼蠅像轟炸機一樣飛來飛去的,把艾婷婷的心緒攪得愈加迷亂。她覺著自己隨同身下的沙發一起在陷落,墜入無底的深淵。一隻手輕撫在她的頭頂上,她的墜落停止了,腳下是堅實的磁磚地板。她終於哭出聲來,委屈得像個無端受了責難的孩子。寒冰說,休息一會兒我帶你去個好地方。艾婷婷抬起頭哽咽地問,去哪兒。明知道這不過是一塊糖的撫慰,但陽光畢竟燦爛了許多。寒冰說,坐車累了,你先睡一覺。把精氣神兒養足了,跟我走就行了。艾婷婷說,不,現在就走。

  上了計程車,艾婷婷才知道是去八大處。大紅門在東南,八大處在西北,偌大的北京城,吊角跑一趟,得花多少冤枉錢,想著就心疼。艾婷婷情知是對她的安撫,也就閉上眼睛,倚在寒冰的肩膀上,安然睡去了。她做了個夢,夢見自己要當新娘子了。許多陌生人圍著她轉,卻看不到新郎是誰。婚禮的主持人有點面熟,是那個在西溝村主持婚禮的老鄉。這種別出心裁的創意,大概是想著返樸歸真。就在他宣佈婚禮開始的時候,新娘子卻突然變成安謐了,而她不過是個伴娘的角色。能給安謐做伴娘,心裡依然充滿喜悅。夫妻對拜時,新郎的頭上卻蒙著蓋頭。她走上前去,急於想把蓋頭揭開,卻抬不起手,身子踉蹌了一下,夢境也就嫋嫋散去。艾婷婷醒了,夢還清晰地留在腦海中,她癡癡地想,那新郎究竟是誰。

  進了八大處公園,艾婷婷才想起問寒冰,是來賞景的,還是來拜佛的。寒冰說,隨心所欲。話雖這樣說,寒冰卻是買了大把的長香和粗粗的紅蠟燭,很少帶錢的他居然還備了一疊嶄新的五元鈔票。艾婷婷想,剛剛送走了兒子,心裡更加牽掛,為兒子來拜一拜佛,也是人之常情。想歸想,心裡還是酸酸的,勉強在臉上飾著微笑,一路虔誠地跟著燒香磕頭,暗暗把自己的心願默念給形態各異的佛和菩薩們聽。長安寺、三山庵、龍泉庵,一路爬高下低地走,先前的一點興趣也被疲勞抹掉了,坐在大悲寺的石階上,對寒冰說,你進去吧,我在這裡等你。寒冰說,心誠則靈。來,我攙著你走,背著也行。艾婷婷說,你說的可是真的。寒冰真的蹲在她的面前,雙手也背在身後,神情坦然。艾婷婷張羅了一下,臉上飛霞一片,跳起來,進了大殿。

  殿裡供奉的是大肚彌勒佛。那副泰然的形體和神態,一眼就能辨認出來。那副耳熟能詳的對聯艾婷婷也記得清楚,「大肚能容容天容地于人何所不容,開口常笑笑古笑今凡事付之一笑。」默念了一遍,心中若有所動,由不得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磕了三個頭,心中了無塵念,只是仰慕敬重。出了天王殿,天色近晚,艾婷婷已覺得功德圓滿,不想再騷擾各路佛爺、菩薩、天王、羅漢了。寒冰卻不依不饒,說,香界寺一定要去的,不然就半途而廢,前功盡棄。艾婷婷笑笑,仿佛大肚彌勒佛已安坐在心中。

  香界寺是八大處的主寺,大殿內正在做法事,身著灰色長袍的和尚們有序排列,雙手合十,口誦「嘛呢經」,沒有抑揚頓挫,也不響遏行雲,巡迴往返,餘音繞梁,聽得久了,身體輕盈起來,像浸在水中霧中,靈魂也不知飄游到何方。

  艾婷婷不敢踏進大殿,探進腦袋去,驚訝地發現水淼淼和劉學養正在大殿中,隨在一和尚的身後,同樣雙手合十,低垂著眼簾,畢恭畢敬,情態虔誠。艾婷婷也想隨過去,被寒冰擋住了。和尚們依次行走起來,步履和緩穩重,低沉渾厚的誦經聲依然不絕於耳。水淼淼和劉學養也隨著和尚們繞行在大殿之中,一副皈依空門的樣子。

  寒冰悄悄地告訴艾婷婷,他們是捐了大錢的,不知是在超度自己還是在超度別人。或許是,遇到大事來祈求佛祖保佑的。

  艾婷婷便不想再騷擾他們了。走下臺階,艾婷婷說:「正果讓水淼淼和劉學養占了,看來咱倆與正果無緣,只能認命了。」

  寒冰笑著說:「我看你和大肚彌勒佛已經結緣,這還不算功德圓滿。」

  艾婷婷說:「結緣,說得容易。彌勒佛容天容地,憨厚慈祥,笑容可掬,一生雲遊行化,沐雨雪,睡簷下,於清貧中自得其樂。這樣的境界,你我達不到,凡人也休想企及。」

  寒冰說:「能悟出這樣的道理,已經讓我瞠目結舌了。你是有靈性之人。」

  艾婷婷說:「別暈乎我,我還有點兒自知之明。老實交待,帶我來的目的是什麼?」

  寒冰說:「真的要我說,說出來可就不靈了。」

  艾婷婷說:「我和彌勒佛是結了緣的,說給我聽,我給你當二傳手。」

  寒冰一臉的莊重說:「話說的有點兒大。其實,你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知道韋陀嗎,就是那尊立在彌勒佛北面的黑口黑臉的大漢。相傳,彌勒佛和韋陀並不在同一座大殿,兩位佛各自掌管著一個。彌勒佛熱情快樂胸襟開闊凡事能容,所以香客如雲。但也恰恰是由於凡事能容,什麼都不在乎,所以不善理財,帳目混亂,常常入不敷出。而韋陀嚴肅認真是管理經營的一把好手,但他臉黑手緊,斤斤計較,香客們都畏懼他,唯恐避之不及。所以乾脆斷了香火。佛主洞悉此情之後,就將他倆委派到同一座大殿之中,由彌勒佛主管迎來送往,由韋陀掌管財務,監督投機小人。倆人取長補短,相得益彰。結果天王殿裡香火鼎盛,財源滾滾。」

  艾婷婷說:「我不是彌勒佛,你也不像韋陀,你在影射什麼?」

  寒冰說:「我沒有影射誰,只是悟出一點點道理。你我都被稱作是文人,卻在書刊界一籌莫展。為什麼?兩人都和彌勒佛有點兒相像,缺少個黑臉的韋陀。你呢,無藥可救,繼續當你的彌勒佛。我卻想改變一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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