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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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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寶山還不死心,丟下水淼淼,追進裡屋,把門關上,「撲通」跪倒在老者的面前。 水淼淼不屑一顧地哼了一聲,起身出了配房。站在院裡,回味剛才老者念的卦辭,心臟突然悸動,「水連雲」「避流星」兩句,似乎與她和劉學養緊密地關聯著,而且儘管胡寶山出了大價錢,老者就是不肯把話說透,像是有所避諱。胡寶山顯然感悟到什麼,才有了窮追不捨的念頭。 現在避開她,老者會不會一針見血地披露偈語。水淼淼從未感受過的惶惑像裹屍布一樣涼颼颼地纏在她的胸口上,她緊緊地閉上了眼睛。鐘樓響起鐘聲,像是寺院的心臟怦動的聲響,厚重而有力,牽著失去的歲月走向遙遠,餘韻悠長。水淼淼睜開眼睛,惶惑像水一樣流失了。鐘聲開啟了她的心扉,驟然悟道,這件事不管是否與她有牽連,受懷疑的第一人非她莫屬。 胡寶山來求籤,充其量不過是在失衡的天平上再加一粒砝碼。對她水淼淼來講,這又算得了什麼,人生本來就是走在鋼絲上,搖擺失衡是尋常之事,即使墜落又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轟轟烈烈地走一遭,總比窩窩囊囊地苟活百年要強得多。水淼淼掏出鏡子照了照,輕輕地吹了聲口哨,她對自己很滿意。 胡寶山走出配房時,臉色鐵青,目光散亂地飄移著,迅疾地向前走了幾步,似乎要避開水淼淼。卻又止步了,頭也不回地低吼了一聲,還站著幹什麼,回家,該幹啥幹啥。 胡寶山和全國各地聯繫了一遍,匯攏的資訊很不樂觀。盜版書的折扣定得很高,已經得到甜頭的二管道自然不會再認同正版書的折扣,儘管胡寶山一再讓利,和書商們的期望值依然有較大的差距。初略估計,要數不會超過一萬套。但這一萬套畢竟是一根稻草,救不了命也能稍稍喘口氣。胡寶山通知印刷廠裝訂一萬五千套,憑著自己的一張老臉,強行發了出去,連預訂金也不要了,栽進泥塘難道還怕水不成。然後把自己鎖在辦公室裡,痛定思痛。 大興善寺的老者果然有很高的道行,他在胡寶山執著地追問下,勉強說出,和你同來的女人是你命中的剋星。其餘的再也不肯講了。其實有這一句足矣,胡寶山的心病就是水淼淼,高人把脈查到病根,肯不肯用藥,用除根的藥,還是止痛的藥,就在自己了。胡寶山把能想到的人和事都細細地梳理了一遍又一遍,所有的疑點都毫無例外地集中在水淼淼的身上,想繞都繞不開。胡寶山操起自己心愛的保溫杯,「啪」地摔在地上。這個保溫杯跟了他十幾年,是他發達後買的第一件奢華的用品,花了他整整一百元,那時候的一百元是他一個月的煙錢,為了找個心理平衡,整整一個月他都是蹭別人的煙抽的。盯著保溫杯的碎片,他的心像碎裂的鋼化玻璃一樣。他彎下腰去,揀了幾片,雙腿發軟,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找見杯子的底座,想一片片拼接起來。明知徒然,卻放不下,像一個地道的偏執狂。 有人敲門,他不予理睬。直到來人站在他身後,依然不抬頭。來人不得不拍拍他的肩頭,說:「你就是胡寶山吧。」 他聽著聲音陌生,硬梆梆的,帶著幾分威嚴,側臉看到的是警褲,如從噩夢中驚醒似的,一個機靈站了起來。站在他面前的員警有幾分眼熟,不等他反應過來,員警冷冰冰地說:「我姓邱,咱們見過面。有件事想請你配合一下,請你跟我走一趟。」 胡寶山這才記起是那個給水淼淼送麵條的小員警。他笑了,說:「是不是水淼淼讓你來的。」 邱警官厲聲喝道:「你聽清了,請配合一下我們的工作,跟我去趟分局。」 胡寶山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無精打采地說:「我沒有時間。如果是強制,請拿出逮捕證來。」 邱警官說:「配合警方的工作是每個公民的義務,你大概不想妨礙公務吧。」 胡寶山大笑了幾聲,說:「好好好,走就走,讓我也長點兒見識。」 坐在分局的硬板凳上,邱警官問的第一句話就讓胡寶山的腰像開水煮過的蝦一樣直不起來了。邱警官問,說說書店的那把火是誰放的。胡寶山一時語塞,結巴了幾聲才說,我怎麼知道。邱警官問,二傻是誰。胡寶山脫口而出,我不認識。邱警官笑了,說,你再想想。胡寶山感到懊惱,心虛就會露出破綻,鐵嘴鋼牙,穩穩當當,即便是水淼淼把他出賣了,拿不出證據,照樣奈何不了他。他拍了拍腦袋說,多年前我有個小兄弟也叫二傻,不知道你說的是不是他。 邱警官說,想起來就好。還需要我提示什麼嗎。胡寶山說,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邱警官說,二傻我們已經找到了。胡寶山吃了一驚,很快又鎮定下來,心想,二傻即使真的被抓了,一時半會兒也休想撬開他的嘴,他裝傻充愣的本事讓人真假難辨,一般人休想看得清他那顆明鏡般的心。況且,邱警官只是說找到了,連個「抓」字都沒用。這個小員警也太嫩了。胡寶山說,他是不是犯了什麼事。邱警官說,這個你最清楚。胡寶山說,你越說我越糊塗,能不能把話說明白。邱警官說,既然糊塗,就給你找個地方清醒清醒。 胡寶山被關在一間空房子裡,像進了蒸籠蒙得透不過氣來,他喊了幾聲,沒人搭理他,想一直喊下去,又覺著底氣不足,脫了襯衣,墊在屁股下坐著,像狗一樣張大嘴喘著粗氣,肚裡的火苗一股一股地往腦門子竄,這會兒,水淼淼要是在跟前,把她撕成碎片兒也覺著不解氣。這個婊子,大概有所覺察,來了個先下手為強,把他送進局子裡,想讓他規規矩矩地夾起尾巴來。「最毒不過女人心」,水淼淼真是把他害慘了。難熬的漫漫長夜,胡寶山連上下眼皮兒都搭不在一起,他可不是少爺坯子,天下的苦雖沒吃遍,卻也嘗個八九不離十。但失眠的痛苦他還是第一次經歷,他在列車的廁所裡蹲著睡過覚,鑽到車座下麵聞著別人的屁臭睡過覺,天冷時,賴在候車室裡睡硬板凳,天熱時,露著屁股睡水泥地。只要困了,站著都可以香香甜甜地睡一覺。這一夜他失眠了,熊熊怒火把他的瞌睡蟲燒得乾乾淨淨。 把胡寶山從局子裡接出來是水淼淼,兩人見面卻像陌生人一樣,都沒有搭理對方,直到走在大街上,胡寶山才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這人心誰說是他媽的肉長的。水淼淼知道他誤會自己了,卻也懶得解釋,越描越黑,不如自自然然隨他而去。昨晚,她從邱天的電話裡得知,二傻已經被捕歸案了,胡寶山也被請到公安局。雖然二傻沒有吐口,也沒有掌握確鑿的證據,但已基本肯定讀者之友書店的那把火是胡寶山指使二傻放的。這一夜,水淼淼睡得很不踏實,噩夢像藤子一樣纏著她,夢中的情節被醒來時淋漓的大汗沖洗掉了,卻還清晰地記著大興善寺的老者不斷地出現在夢中。真是鬼使神差,水淼淼不假思索地給邱天打了電話,說,既然不能證實火是胡寶山指使二傻放的,她想保他出來,把眼前雜七雜八的事處理一下。邱天遲疑了片刻,還是答應了。 早晨,太陽沒有露臉,層巒疊嶂的雲山將天空擠得滿當當的,遠處已有烏雲飛瀉而下,雨的甜腥味兒絲絲縷縷地隨風而來,行人的腳步零亂地敲擊著馬路,汽車喇叭也狂躁不安地鳴叫著,女人帶著秦腔調的拖音吼喊孩子,刺耳刺耳的,像鐵鍬磨礪著石頭一樣。悠閒的西安人的生活節拍被打亂了。水淼淼攔了一輛計程車,招呼胡寶山上車。胡寶山卻視而不見,昂頭挺胸地大步向前走去。水淼淼懶得理他,「嘭」地關了車門。這一聲像鳴響鑼鼓一樣,大雨浩浩蕩蕩從天而降,頃刻間就將古老的西安城投進水鄉澤國中。雨中的胡寶山,步伐依舊穩健,還添了幾分閒庭信步的悠然。他脫掉皺巴巴濕淋淋的襯衣,拎在手中揮舞著,像吆著雨群朝前走去。雨滴在他赤裸的胸前背後綻放出水花,霧氣騰騰的,一身臭汗滌蕩得乾乾淨淨,裡裡外外都清爽了許多。胡寶山陡然來了情緒,亮開嗓子唱了起來,「一對對鴨子,一對對鵝,一對對毛眼眼瞭哥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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