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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林儀無奈地笑笑,"一個月才叫見次面,還老沒地兒呆,哪兒都是人。"

  小喬吃驚地瞪著她,"那這麼說,你們……,一直都沒……,沒那個?"

  "去!"林儀嗔笑著瞥她一眼,"誰跟你似的?成天就想那個?"

  小喬沒笑,考究地打量她,似乎想從她臉上找出什麼答案。

  下班的時候,天在飄雨。林儀緊趕慢趕跑到家一看,衣服果然還掛在院兒裡。她氣哼哼地把衣服收進屋,踢開爐門準備做飯,卻隱約聽見肖紅兵清脆的笑聲從隔壁傳來。

  肖紅兵放學後沒顧上回家,就直接跑到隔壁去了。自從那天隨母親去過一趟以後,肖紅兵放學就去找霍光德。林儀本覺得不妥,可她自己每天也要去給霍光德送飯倒馬桶什麼的,也就沒理由阻止紅兵。

  實際上從幹校回來以後,肖紅兵早就想去找霍光德玩兒了,只是姐姐一直威脅她,使她心存顧忌。有幾次在門口碰見霍光德坐著輪椅曬太陽,她興奮地朝他招手,擠眉弄眼,可霍光德當時都沉醉在酒後的遐想中,對她的出現視而不見,這讓她很是沮喪了一番,以為霍叔不愛理她了。後來終於有一個星期天的早晨,她跟著姐姐出去換麵條,霍光德一看見她便粗著嗓門"紅兵、紅兵"地叫。肖紅兵剛想答應,卻被姐姐狠拽了一把,她只好三步一回頭地走了。不過由此她也知道,霍叔並未忘記自己。這些日子,她幾乎天天都長在霍家,甚至有一天早上就溜過去了,跟霍光德一個勁兒撒嬌耍賴,不想去上學。霍光德好說歹說才算把她騙走,條件是等她放學回來要做好一付彈弓等著她。那天,霍光德只喝了幾口酒,一直忙著給她做彈弓。

  其實不只那天,這一陣子霍光德酒喝得都比以前少了。倒不是酒癮淡了,主要還是不想因為喝酒而耽誤了和肖紅兵一起玩兒。細算起來,從他霍光德成了"五一六"分子以後,除了霍強,就沒誰願意理他,四周全是或仇視或冷漠的眼睛,到處充滿敵意。唯獨這個被自己害死了親爹的小女孩,卻像蜜蜂撲花一般,纏在自己身邊飛來飛去。當然,霍光德心裡也清楚,肖紅兵如此毫無顧忌地與自己親近,是因為她年幼無知,不諳世事,尚不懂得懷恨記仇。可他的確無法拒絕這樣的友好,尤其他是來自這麼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在他眼裡,這只精靈古怪的小蜜蜂更像個長了翅膀的天使,笑聲裡絕無水分,綻放的臉上找不到任何猜忌猶疑。當初霍強陪他從幹校回來的時候,在火車上曾問過他,您怎麼那麼喜歡陪紅兵玩兒呀?瘋了吧唧的還不講理。霍光德笑了,轉頭望著窗外劃過的景色,像是自言自語似的說,這丫頭,心裡能開出花兒來。

  霍光德對自己喜歡肖紅兵一點沒覺得奇怪,這丫頭除了清澈單純以外,性格裡還或多或少有些與他相近的地方。比如說,他們倆都好由著性子來,討厭受管束。倆人腦子都好使,對什麼事兒反應都很快,往往一個眼神一種表情就能互通心思,用不著多廢話。肖紅兵迷戀打仗,所有和戰鬥有關的事兒她都感興趣。而霍光德儘管沒上過戰場,也畢竟穿過軍裝,受過訓練,有過叱吒風雲縱馬疆場的雄心夢想。在他心裡,一個人若能活到令別人聞風喪膽、所有人的小命全拿捏在自己手裡的份兒上,那才叫不枉此生。每次他倆湊到一起,霍光德除了傳授指點肖紅兵摸爬滾打、刺殺投彈,還教她兵法戰術。別看肖紅兵沒識幾個字,可對霍光德講過的平型關、上甘嶺、錦州攻堅、黑山阻擊什麼的卻入耳不忘。霍光德驚異於她的這種天賦,喜愛之餘又多了份如遇知己的歡欣。

  起初林儀想不通肖紅兵為什麼如此親昵霍光德,也不知他們這一老一小哪兒來那麼多可聊的。後來她過去幫霍光德拾掇爐子,端著掏出的爐渣剛要倒出去,卻被霍光德攔住了,別扔,那玩意兒還有用呢。林儀覺著奇怪又不好多問,只好都堆到牆角。等第二天再來的時候,只見那些爐渣已經擺成了一堆沙盤,上邊還插了些小紙旗,肖紅兵跪在邊上不眨眼地盯著,霍光德則坐在一旁用一根柳條在沙盤上指指戳戳,嘴裡念念有詞。林儀聽了幾耳朵沒聽懂,只記得肖紅兵膝蓋前擺著個囫圇的煤球,霍光德管它叫仁川。

  看著女兒和霍光德之間如此融洽,林儀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她隱約覺得自己應該加以阻止,可又想不出一個毫不含糊的理由。這時,她真希望張一達能在身邊,也許他會幫自己做出一個明確的判斷。

  晚上,林儀打發肖紅兵上了床,見她仍抱著那個樹疙瘩做成的手榴彈,"睡覺還摟著它?不嫌硌得慌呀?"

  肖紅兵一撇嘴,沒理她。

  林儀無奈,只好退回裡屋,打開檯燈坐到桌前,翻出張紙來想給張一達寫信。她呆坐著愣了很久,還是沒想好怎麼對他說這些事兒,只得關燈上床。

  她獨自躺在雙人床上,覺得身邊空蕩蕩的,不由得蜷腿夾緊被子。

  屋裡很靜,能清晰聽見鬧鐘和脈搏的響動。她大睜著眼,依稀看見窗玻璃上映出的彎月,扭扭曲曲的,在薄雲中忽而清晰,忽而暗淡,緩緩走出窗子。

  漸漸的,兩腿間又有了那種焦躁的感覺,小腹上陣陣發緊,脖子和四肢都開始酸脹。她猶豫著,可手已經不由自主地滑進被子,溜到腿縫裡。它先是顯得有些遲疑,隔著襯褲輕輕蹭了蹭,隨即便撥開鬆緊帶,一下鑽到褲衩裡去了。

  林儀渾身僵直,身上像過電似的麻癢。她咬緊牙根兒,想把它從那兒趕走,可它就像個沒喝足血的螞蟥,執拗地壓在上邊,不停地扭動。

  林儀艱難地喘息著,胸腔裡仿佛壓了塊沉重的石頭。她甚至能感覺到身上的血在流動,洶湧地沖向頭頂,緊閉的眼瞼裡有無數金色的星斗,在逐漸急促的雷聲中顫抖著,……

  終於,最後的雷聲在耳鼓裡炸開,星斗們猛地一亮,便在濃厚的黑雲中消失了。

  林儀像支拐杖似的挺在床上,慢慢地,手終於肯鬆開了,濕滑地鑽出來。她咬了咬麻木的嘴唇,想挪動一下身子,卻發現渾身酸軟,被汗打濕的床單貼在脊背上,讓她想起裹著帶魚的廢報紙,鉛字已經模糊了,在不規則的印漬裡粘成一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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