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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到了下午,班主任終究還是找到肖紅兵家裡來,見她的確像根曬蔫兒的胡蘿蔔似的躺在床上,這才信了。

  "不好意思啊,還麻煩您跑一趟。"張一達客氣地。

  "當學生的病了,我怎麼也該來看看。再說,我到他們班上快一個學期了,還沒上您家來過呢。"

  "她在學校給您添了不少麻煩吧?"

  "呃,還行。她呢,就是不像其他女孩兒,好動。再就是……,咳,怎麼說呢,一人一脾氣,我看可能是天生的吧。"

  "您是指……"

  班主任笑笑,"倒也沒什麼,她就是脾氣暴點兒,凡事兒好較真兒,跟誰都不依不饒的。"

  "喲,"張一達緊張起來,"她最近沒跟人打架吧?"

  "沒有,沒有。我們班的那些學生都挺……,一般都讓著她。"

  "這都怪我們,平時太慣著她了。以後,您還得多費心。"

  倆人互相客套一番,班主任便告辭了。

  肖紅兵始終蜷在被子裡,豎起耳朵聽他們說話。其實從老師剛一進門,她心裡就開始七上八下,總覺得有什麼事兒要被戳穿,可又想不起自己最近究竟闖過哪些禍。熬到老師出門的時候,她身上已經被汗打濕了,燒也退了不少。

  肖紅軍交假條的時候,明顯感覺到那老師對自己的懷疑,心裡覺得很彆扭,悶聲不響地回到自己班上。

  她剛一進門,霍強就湊過來。

  "昨兒晚上我瞧見你了。"

  自從霍強在她腳上嘬過傷口以後,似乎覺得自己與她關係近了很多,經常當著別人的面主動找她說話,這令肖紅軍特不自在。

  "瞧見就瞧見唄。"她不耐煩地。

  "紅兵病了吧?"

  "……"

  "我瞧你媽那樣兒特著急,好像……"

  肖紅軍見他還打算說下去,便道:"你爸都那樣了,你還有心思管我們家的事兒?"

  霍強一愣,突然想起什麼,轉身就往外跑。

  幾個和他關係不錯的男生見狀就起哄,"噢--,馬屁拍到腿上了吧?"

  霍強邊跑邊罵:"拍你媽的屁!"

  肖紅軍瞪了那幾個男生一眼,他們連忙裝作沒看見似的轉過臉去。

  說來也怪,能和霍強玩兒到一塊兒的這些男生絕不是易與之輩,全都心狠手辣,一肚子壞水,在班裡無惡不作,可這些傢伙卻從不招惹肖紅軍。一來是因為霍強早有吩咐,二來他們對肖紅軍陰晴不定的性子也實在吃不准。尤其是從幹校回來以後,大夥兒發現她經常會為一點瑣事跟人翻臉,眼裡還總透著股冰冷的殺氣,不免使人心裡悚然。

  要說肖紅軍的長相在班裡算得上是清秀的,她的臉形越長越像林儀,五官都很淡,顯得很乾淨,細長的脖子從下巴底下劃出一條好看的曲線,在兩條粗黑的短辮間挺拔地昂著,像只神態倨傲的天鵝。和肖紅兵相比,她身子很單薄,嬌小地縮在寬大的衣服裡。有人說她像芭蕾舞裡的白毛女,也有人說像戲裡的小常寶,霍強則說都不像,像這個,他指著手裡快翻爛了的一本小人書,那上面是變成村姑來給唐僧師徒送饅頭的白骨精。

  "好啊,你敢說丫像白骨精?"

  "不是,我是說像這個,就這個。"霍強分辯著。

  大夥兒盯著小人書看來看去,沒看出那村姑哪兒像肖紅軍,反倒覺得現了原形的白骨精更像些,只是沒人敢說出來。其實他們不知道,那畫兒上的村姑就是霍強心裡最美的女人。

  霍強到總務處又白跑了,人家說像霍光德這種情況到底怎麼辦還得再商量,霍強當然聽不出這話的意思就是不行,還一個勁兒問什麼時候能商量妥。人家說回去等著吧,有信兒再找你。

  霍強本想真就回去等著,可醫院那邊兒等不了,說那天是為救人才收的你爸,眼下你要辦不來手續可不行,不然這些開銷算誰的呀?

  大夫和霍強說這話的時候霍光德躺在床上都聽見了,便朝霍強打個手勢,示意他帶自己回去。霍強沒轍,把家裡僅有的幾十塊錢交上,又在欠條上簽了字,這才把霍光德推回家。

  回家的路上風很大,霍強幫父親把棉帽子的護耳放下來,無意中發現他雙鬢上忽然冒出很多白髮,長長短短地支棱著。

  "爸,您都有白頭發啦。"

  霍光德沒吭聲,一路上都沉默著。

  到了家,霍強打開爐門,把輪椅推到爐子邊上,"您先暖和暖和,我尋摸點兒吃的去。"

  霍光德忽然拽住他,示意他坐到籠火用的小馬紮上,然後費力地嗽嗽嗓子,低聲道:"強子,往後……,往後遇見事兒得多留心眼兒,忒實誠了不成。"

  霍強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愣愣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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