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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肖紅兵叼住勺子,嘴唇繃得很緊,勺子上的糖一粒不剩全留在嘴裡了。

  林儀剛要再挖,肖紅軍站起身。

  "我可不吃。"

  "紅軍,聽話,吃了吧。"

  "那給我吧。"肖紅兵盯著林儀手裡的勺子。

  "行了啊,多大了,還爭嘴?這是給你爸治病的。"

  肖紅軍沒吭聲,轉身背起書包。

  張一達始終望著她,直到她消失在門外。

  "紅兵,別磨蹭了,不跟你姐一塊兒走啊?"

  肖紅兵嘴啃在碗沿兒上,輕輕搖搖頭,像有心事似的。

  天還黑著,風刮得很大,卷起的枯葉廢紙在路燈的光暈裡盤旋。

  肖紅兵縮在窄小的棉猴裡朝學校走,寒冷使她略顯清醒了些,心裡開始盤算接下來該怎麼辦。想著想著,她步子緩下來,最後乾脆停住了。

  路上的人越來越多,全都急匆匆的模樣。肖紅兵讓開他們,躲到一棟樓的背風處。此刻她心裡很亂,同時想著很多事,攪在一起摘不清楚。

  這地方離學校並不遠,她清晰地聽見預備鈴的聲音,可她仍沒動。

  終於,上課的鈴聲響了,路上的行人也少了很多。

  她開始往回走。

  為避免碰上熟人,肖紅兵繞過鍋爐房,鑽過一截斷了的鐵柵欄,來到她家背後狹長的過道裡。這兒沒風,也沒人,顯得異常寧靜,只有腳下踩著枯葉時發出的聲響。儘管這排房子的後窗遠遠高過她的頭頂,可她還是貓下腰,悄悄摸到霍家窗子底下。以前擺好的兩摞磚頭沒人動過,她熟練地爬上去,輕輕敲了敲玻璃。等了等,見裡面沒有反應,她心裡不免一沉,莫非霍叔還在醫院呢?她再次伸手去敲的時候,卻發現那窗子是虛掩的,輕輕一推便開了。這回她沒再猶豫,手扒住窗框,腳下一使勁,便躥到了窗臺上。緊接著,她愣住了。

  這時天已經全亮了,屋裡彌漫著煤灰的味道。霍光德就坐在火爐旁的輪椅裡,正仰頭看著她笑。

  "小兔崽子,快下來。"霍光德的嗓音有些發啞,但能聽出他心中的愉快。

  肖紅兵跳下窗子,撲到霍光德跟前,一時間忽然有種說不出的委屈沖到鼻子裡,還沒說話眼圈就紅了。

  "喲,幹嗎呀這是?還發燒呢?"

  肖紅兵使勁搖頭。

  "那幹嗎呀?咱不都好好的嗎?挨我這兒不許哭啊,我最煩瞧人家掉眼淚,憋回去!我可沒手絹給你擦鼻涕,只有擦腳布。"

  肖紅兵"噗"的一聲轉涕為笑。

  "哎,先別傻笑,跟我說怎麼回事兒。"

  "什麼呀?"

  "甭裝傻,今兒不上學啦?"

  "啊。"

  "啊什麼啊?學著翹課是吧?"

  "學校沒勁。"肖紅兵撅起小嘴撒嬌。

  "沒勁也得去。"

  "憑什麼呀?"

  "誰叫你是學生呢?能跟我這糟老頭子比嗎?"

  "我就想跟你呆著。"

  霍光德忽然覺得這輩子還沒人對自己說過這種話,一時愣住了。

  "求你了啊,就呆一上午,下午我准去,向毛主席保證。"

  霍光德一下沒了主意,腦子裡亂哄哄的,他本想說那就下午再去吧,可話說出來卻成了呵斥,"不成,馬上去!"

  這下輪到肖紅兵愣住了,呆望著他說不出話。

  霍光德立刻感到後悔,可他不知該如何把話圓回來,嘴動了幾下沒出聲。

  屋裡出奇的安靜,偶爾有煤球在爐膛裡炸出的輕響。

  肖紅兵愣了好一會兒,這才低頭爬上窗子,"咚"的一聲跳下去。

  霍光德的身子被那聲音震得一顫,他抬頭看看敞開的窗子,湛藍的天空在那兒縮成一個小方塊,亮得耀眼。

  鼻溝上涼颼颼的,他伸手一抹,才發現是自己的淚水。這是這些年來他印象中第二次流淚,上次是躺在擔架上離開幹校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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