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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在過去的那段日子裡,覃虹被我養在家裡,隨著對周邊環境的熟悉,她開始以一種家庭主婦的身份來要求自己,買菜,做飯,洗衣服,做衛生,每當我回去,她就輕快地跑到門前,替我換拖鞋,早上還幫我把牙膏擠好。在她忙碌的時候,我常常默默注視著她的背影,心裡面五味俱全。我注意到,她比從前沉靜了許多,有時候會突然走神,洗完菜忘了關水龍頭,拿著遙控器卻半天沒有去打開電視機……這些我都看在眼中,我不是不願意幫她,而是實在想不出什麼好辦法。覃虹再也沒有對我提到過要當歌星的事了,她甚至很少唱歌,也不提找別的工作的事情,表面上看,她似乎很滿足於眼前這樣的生活,可是我心裡明白,她越是這樣乖順,越說明她心有不甘。終於有天晚上,我回去晚了一點,看見桌子上擺放著菜、碗和筷子,客廳裡沒開燈,覃虹呆呆地坐在沙發上。我放下工作包,過去把她摟在懷裡,她掙脫開了,坐到餐桌旁,淡淡地說道,吃飯吧。我看見飯菜都沒有熱氣了,就準備拿進了微波爐裡熱一下,忽然聽見身後傳來「啪」的一聲,覃虹把筷子用力扔在桌面上,側臉趴在那兒。我問你今天怎麼了,覃虹抬起淚汪汪的眼睛,用低沉而有力的聲音說道,「我再也不想這樣過了!」

  「那你想怎樣?!」我也不知哪兒來的那麼大的氣,沖她叫道。

  「我不適合做情人,也享不起這個福,張望,求你放過我吧,求你了……」,覃虹的淚水劈裡啪啦地流淌下來,桌面上很快就變得濕漉漉的了。

  眼前的幸福※※

  我做了半天工作才說服她睡下。月光透過窗紗射進這間溫馨的臥室,我輕輕將胳膊從覃虹的腦袋下面抽出來,躡手躡腳地來到客廳沙發上躺下,一支接一支地抽著煙。我確信自己是愛她的,也許她還是這些年裡我碰見過的女人中最令我遂意的女人,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講,她的優點都比其他幾個多,可是我卻無法將眼前的幸福轉化為既定的事實,我只能給她這樣一個虛擬的貌似幸福的空間,甚至把心也給她,卻仍然沒有辦法與她結為夫妻。我的顧慮在別人看來也許根本就不是顧慮,可在我這裡卻如天網一張啊。難道我不清楚這可能是我這輩子的最後一次掙扎麼?我比誰都明白,這種掙扎只有一個結果,那就是傷害,傷害她,還要傷害我。

   我沒有對任何人講覃虹再次出走了的事,我決定對這件事情守口如瓶。我放棄了尋找覃虹的念頭。生活重新回到常軌以後,時光也在不知不覺中流逝,很快,又一個春天來臨了。楊芬問我武漢近郊有哪些好玩的地方,原來他們學校要組織春遊,她要在近期帶上班裡的學生搞一次春遊活動,學校規定不准出市區,但同學們都想跑遠點,因此吵成一鍋粥,意見難以統一。就去木蘭湖吧,我信口回答道。在市內麼?她問。我說當然,在近郊,但屬於武漢市範疇。楊芬讓我抽空帶她去那裡看一看。

  回來的路上我們一共說了三句話,快進城時楊芬喊頭暈,要我將車靠邊,她想下去透口氣;進城後先後堵了幾回車,快上長江二橋時,她罵了句「垃圾」什麼的,也不知道她是說周圍冒煙的車輛還是匆匆穿過馬路的行人;最後是快到家的時候,她說要去洗頭按摩一下面部,問我去不去。我看著楊芬的身影消逝在了「無限空間」美容美髮室,然後趴在方向盤上眯了幾分鐘眼,心想,現在回家也沒有吃的,家裡冷冷清清,不如我也去洗個頭吧。

  給我洗頭的是個面相很嫩的小青年,頭髮染成了絳紅色,一縷一縷直豎著,很酷的樣子。我問他今年多大了,才來的吧?男孩點點頭,忙乎著給我束好圍裙,轉身走開了。這時突然從鏡子裡閃現出一個熟悉的身影來,她正從樓梯上慢慢往下走,身後跟著一個頭上纏有毛巾的胖男人,那傢伙實在是太胖了,樓梯被他壓得咯吱作響。我扭過臉,朝女孩那邊望去,看見她正用毛巾搓揉著胖子的腦袋,雖然她的臉相被褐紅色的頭髮遮掩著,可是,當我再次轉過身來時,卻能夠從斜對面的鏡子裡看見被折射出來的她。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麼可能呢?她怎麼可能是覃虹呢?我血脈賁脹著起身朝女孩那邊飄去,我真的感覺到自己是在飄,那麼多的鏡子把光線收集起來,集中打在覃虹的背影上。我悄無聲息地飄落在了她的身後,怔怔地看著鏡子中的她。

  覃虹也怔怔地望著我,停止了手上的動作。電吹風嗚嗚地響著,她忘了關上。

  驀然間,我心裡產生了一個奇怪的念頭:世界如此之大,只有眼前的這面鏡子才能將我們收容在一起。念及於此,不禁有些心酸,淚水也在眼眶裡打轉。

  覃虹瘦了,下巴也顯得尖細了,臉色蒼白,看樣子這段日子過得很不如意。我幾次欲言

  又止,終於艱難地擠出了一句問候:

  「你還好嗎?」

  覃虹撇了撇唇角,好象要哭,卻強忍著沒有哭出來,隨即啄米似地連連點了幾下頭。我對那個站在我背後正準備往我頭髮上擠洗髮水的小青年說道,讓她來吧。小青年就閃在了一邊。覃虹過來了,好象還沉浸在剛才的不快裡,我寬慰她道,算了,事情都過去了,別往心裡去。她點點頭,伸手去擱板上拿洗髮水。她似乎並不急於給我洗頭,只是把洗髮水灑在了我腦門上,用手指慢慢抓撓著。洗髮水很涼,我感覺頭皮發緊。隨後她加快了抓撓的節奏,我的腦袋迅速化成了一堆白沫。我閉上眼睛,恍然覺得自己在落髮,變成了一個禿頭男子。

  「我知道,」覃虹的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了過來,「你家就在附近。你老婆現在也在裡邊做面膜。」

  我睜開眼睛,發現覃虹的臉上閃過一絲詭秘的笑意。她知道?我狐疑著,想從她臉上看出破綻來,難道她是故意來這兒做事的麼?目的何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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