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不嫁(15)_甄一遙

十五

　　一冰在水蒸氣中注視著鏡中自己模糊的裸體，突出的鎖骨，修長的手臂和腿，臀略翹，仔細看自己的臉，眼袋已越發明顯，法令紋開始顯現，眼角也略現了幾絲魚尾紋。一冰心裡忽然異常恐慌，用手抹亂鏡上的水蒸氣，穿上浴袍回到房間。床頭櫃上放了幾本雜誌，一冰睡不著，蓋上被子靠在床邊隨手揀了一本《時尚》翻著。眼睛看著心思卻不在書上，許如飛的影子在腦海裡轉來轉去。

　　一冰一直想不明白，和許如飛在一起的最後那段時光，她何以能那麼平靜。即使是現在，事情過去已經有五年多，她都覺得無論是誰，包括她自己，遇到那樣的情況都應該每日哭哭涕涕，悲悲戚戚。一冰是在畢業前的招聘會上與一家外企簽約的，離校後回家待了不到一個月就又回到北京開始上班了，剛上班時沒有什麼正經的工作分配給她，在前臺站了三個月，之後才改做秘書，還是她要辭職不做了公司才給轉的崗。畢業前她和許如飛就都已經知道她出不去了，而許如飛要去澳洲，這個結局是一冰沒有想到的，她滿以為把握十足的考試，卻讓她體驗了一次滑鐵盧。臨行前許如飛有許多事情要處理，在北京逗留了有一個月，那段時間他們同居了。一冰至今想不明白自己當初是怎麼想的，似乎心裡並不對兩個人的未來抱有希望，但還是接受了和他同居的事實，並且一切都發生得那麼順理成章。兩個人在那一個月裡甚至沒有討論過未來怎麼辦，如何去做以使兩人能夠在一起，她不知道許如飛是怎麼想的，她自己似乎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一樣。每天兩人面對面時，也還是有說有笑，偶爾短暫的沉默在其中一人意識到之後，一定會以某個話題來打破。甚至在許如飛走的前一天，兩個人都知道即將分別，一冰也沒有掉一滴淚。第二天一冰照例去上班，晚上回到家時，看到人去樓空的房間，她才確定許如飛真的走了，沒有留下隻言片語。

　　多年之後，一冰想，也許當初她和許如飛心裡都明白，那一別，相去萬里，兩個人已經沒有未來。一冰其實早就知道，無論他們倆誰出不去，以許如飛的人生信念而言，都不可能將這段感情繼續下去，愛情對於他，絕不是人生的重要內容。在一冰心裡，她從不去評價當初她愛上的許如飛人品如何，從不評價。

　　一冰朦朧中感覺一滴淚落在銅版紙的書頁上，忽然感到身上燥熱起來，她光著身子起來去看溫度計，27℃，夜裡暖氣又加溫了，一冰的房間南、北向都有窗子，北面連著大陽臺，是家裡最暖和的房間。南向窗子的窗簾沒有遮嚴，露了一條窄縫，一冰過去鑽到窗簾裡面，趴在窗子上向外看。外層玻璃的大部分結了亮晶晶潔白剔透的冰淩花，自然形成各式各樣的圖案，像草、樹、花，在邊角和不規則的透光部分，一冰看到外面白茫茫一片。聚會回來時天空已經開始飄雪，這會兒雪大了，鵝毛一樣的雪花紛紛揚揚飄在空中，似乎好多年沒有看到這麼大的雪了。一冰想起上學時的許多事，不禁感歎時光荏苒，從上大學算起，自己離開這座從小生活的城市已經有快十年了，回想讀書時頂風冒雪上學的情景，卻仿佛就是昨天，而像冰淩花這樣曾經生活中最常見的事物，如今已經成為久遠的回憶了。

　　香山相親

　　大年初三，小雅的家人去石景山公園給小雅相親。這種相親大會在北京的很多公園都有，最早是從中山公園開始的，都是老年人舉個牌子，上面寫著家裡適齡未婚孩子的情況，比如性別、年齡、身高、學歷、工作單位等，在公園裡到處遛達，老人們之間互相交流，覺得合適再讓孩子見面。這種相親形式在北京已經有幾年歷史，具有相當一部分支持者，當然都是為大齡子女著急的老年人。

　　小雅的母親本是想自己去看看，可是爺爺奶奶聽了也非得跟著去，爸爸怕老人家累著，只好也跟著。四個人在公園裡足足轉了四五個小時，爺爺年紀最大，帶了個小折疊椅，可是連一個放椅子的地兒都找不到，小雅的爸爸只好把老人扶到花壇上坐一會兒。爺爺奶奶眼神不好，人太多，爸爸怕走散了，一直拉著兩個老的，小雅的媽媽也不能專心看資料，雖然轉了那麼久，但真正看到合適的就三個。

　　爺爺回來後很高興，偷偷把小雅叫到房間說："丫頭，沒事，爺爺這回心裡有底了，你剩不到家裡頭，那沒結婚的大男大女太多了！"

　　小雅笑："嘿嘿，我知道，各人有各人的命，就算剩家裡頭也沒事，有你們陪著我呢。"

　　"那不行，我想看看我重外孫呢，你還是得抓緊時間，但是沒事就得去轉，以後我和你奶奶沒事也做一牌子掛脖子上，到公園去可以幫你看著點。"

　　"得了吧，您可別丟那人了，您不嫌寒磣我還嫌寒磣呢！"

　　奶奶推門而入："這爺兒倆貓屋裡偷偷說什麼呢。"

　　"沒事。"小雅告訴奶奶。爺爺把剛才對小雅說的話又跟奶奶重複了一遍，奶奶不樂意了，"你別跟孩子瞎說，小雅，別聽你爺爺的，我給你抄了一個，你給他打個電話，還有你媽也抄了倆，都給你。"

　　小雅挺聽話，拿著紙條去聯繫了，可是人家都不大愛見，估計也是家長自作主張去的。最後只聯繫到一個人，約好大年初五在香山植物園門口十點鐘不見不散。

　　初五，小雅沒有開車，從蘋果園地鐵換公車，時間沒算准，下了車還不到九點半。小雅悠哉悠哉地邁著小步走到公園門口，停車場還真停了不少車，陽光很好，天氣也不是很冷，前幾天新聞報春節期間植物園培育了一批蘭花和熱帶植物花卉迎春，好多人全家來賞花。時間還早，小雅靠在欄杆上用PSP看電影。

　　手機終於響起來，趙宇，正是那個要見面的人。小雅接了電話，趙宇到了，聽著還氣喘吁吁的，可能跑過來的，兩人互相告知穿了什麼衣服，小雅終於在視野裡捕捉到這個人。瘦高瘦高的一個男人，穿一件綠色羽絨服、仔褲，耐克運動鞋。兩個人終於接上頭了，小雅相親經驗豐富，又沒旁人跟著，趙宇給她的感覺還可以，她大大方方伸出手，倒是趙宇的手遞上來的有些猶豫。兩人走到售票處門口，趙宇掏錢買票，小雅很想和他AA制，話到嘴邊沒能說出口。售票員問趙宇是要套票還是只要門票，趙宇回頭徵詢小雅的意見："你想去熱帶植物溫室嗎？"小雅一聽就明白了，趕緊回答："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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