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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朱仁見這人頗有些主見,講的話也蠻拿人,便側過臉問道:「何以見得?」司機挾著煙的右手擺動起來,說:「你聽我給你算一筆帳:你別看那些百萬富翁,身家有幾百萬,那是宕著的——做生意的,要在裡邊滾吧?炒股的,要在帳號裡翻吧?說得不好聽,那是暫寄在他的名下,說沒就沒了!你們呢,有兩、三百萬放在銀行的保險櫃裡,逐月領取,直到終老。」

  朱仁不解地望著他,司機扳起指頭說:「我來算給你聽:你們坐機關的,每月七七八八拿到手的,不下於兩千吧?加上各種福利獎金,一年要有三萬。按每人平均工作三十年算,就是九十萬。退休以後要少拿一點,按兩萬塊錢一年算,照平均壽命七十五歲,還能拿十五年,就是三十萬。三文不值二文買下一套福利房,實際的房產價值一般要有三十多萬,這又淨得好處三十萬。這還不算,每月還有住房公積金。公費醫療更是大發了,自己管一輩子不說,還有子女的,實際上全家的藥費都在裡頭了。光自己的公費醫療一項,看個感冒就得上百塊,住個院沒有成千上萬出不來,平均以每年開支三千塊錢計,到壽終正寢,就得十四、五萬。還有子女的呢?還有家人沾光的呢?這一筆二、三十萬不在話下。另外還有小孩入託、入學方面的補助,等等的。幾項加起來,就奔兩百萬了。這還是以平均算的。像你們官越做越大,資格越熬越老,越到後來,得到的好處越多,比如說,混個帶長的,有了專車,國家為你養一部車要多少錢?生病住高級病房,又要多少開銷?那就不是兩三百萬可以打發的了。」

  聽他這麼一說,朱仁想了想,還真是這個理兒,說:「你這麼算帳,也是個演算法。這麼說我也是百萬富翁了?可我一點富翁的感覺都沒有呀,老是貧下中農似的入不敷出呢。」

  司機說:「錢給你備著,而不是一發頭給你,相當於整存零取。只要你隨大流、跟著趟,不要出位,這筆錢終歸是你的。何苦去辭職呢?不瞞你老哥說,我以前也是機關的,跟你現在一樣嫌窮,想發大財,就辭職下海了。曾經賺過錢,可一個不小心,全賠光了。現在只能開的士維持生活。」

  朱仁說:「開的士也不錯啊,自由自在,收入不薄嘛。」

  司機說:「你們哪裡知道我們的苦哇。開一天才有一天的錢。生老病死誰管你?」說到這裡,司機拍拍自己下身,接著說:「不怕你老哥見笑,成天窩著,神經始終繃著,都萎了!男人的最大樂趣都沒了!」

  朱仁被他說得笑了起來,邊笑邊拍拍他的肩膀。前邊已經疏通了,車子隨著車流向前駛去。朱仁又在想心思了,他想,這個職果然辭不得哩。

  鄭欣欣已經進去一個星期了,杳無音訊。王罡表面上不露聲色,內心的滋味只有他自己知曉。妻子涉嫌謀殺,作為丈夫,作為這個城市的頭面人物,他在人前的若無其事、從容不迫、應付裕如,這要比常人辛苦得多啊。他想辭職,這是真心實意的,可省委卻不同意。在他的轄盤裡,調查他妻子的刑事問題,這似乎理不太順,回避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省委始終沒有動他,連他的辭職都不准許,可見省委對他真的很信任,一是相信他絕無牽涉;二是相信他不會妨礙司法公正。越是這樣,他越是注意,連一點消息都不去打聽。實際上,他十分惦念著鄭欣欣——她真的有罪嗎?看守所的生活習慣嗎?衣服有沒有帶全?用品帶足了沒有?從一個副市長到階下囚,誰能適應如此巨大的角色落差?她會不會想不開?諸如此類的問題,攪得他心神不寧。當然,心神不寧只能在人後,或在家裡,一到人前,他還得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他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她的父母。女兒是兩位老人的驕傲和唯一的希望,如果聽說這事,老兩口不定多傷心呢。每次老人來電話,王罡便說欣欣出國去了,要很久才回來;就這樣搪塞過去。他想等一等再說,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讓風燭殘年的老人遭受打擊。

  他很想跟人說說這事,可跟誰說都不合適。同事,下屬,秘書,司機,都不好說,也不願說。有時他會想到朱仁,他對朱仁的印象不錯,覺得這人心態不錯,是一個有容量的人,也是一個可以信賴的人。數度猶豫之後,他終於撥通了朱仁的電話,讓朱仁過來一下。

  朱仁這一陣子心情總是灰灰的。倒不是跟的領導出事了,自己的前途昃落了;不是這樣;而是這件事給他的心靈又添了陰影,使他增添了人生無常、生活詭譎的感慨。他也很關心鄭副市長的近況,只是,一切無從打聽。他是學過法律的,當然知道現在的所有探聽都是徒勞的。他曾想去問候或是安慰一下王罡書記,又考慮到自己位卑言輕,恐怕不太相稱。接到王罡的電話後,他匆匆吃過晚飯就過來了。

  王罡最近住在招待所,就是結婚之前住的那個套間。朱仁來到門前,門敞開著,可見王罡很重視這次約見。朱仁便徑直走了進去。王罡坐在客廳裡,那樣子是在專候朱仁。見朱仁進來,王罡起身,招呼朱仁坐下,並親自為他沏茶。爾後把門關上,在朱仁的對面坐下。

  「最近怎麼樣?」王罡只是籠統地問道。這通常是一種前奏。

  「就這樣……」朱仁也只作了試探性的回答,「我現在是個閒人嘍……」

  王罡稍作沉默後,說道:「這樣啊,鄭欣欣出事了,我呢,礙於身份,既不好多說,也不好多問。但畢竟夫妻一場嘛,一點不上心那是假的。你以前是跟她的,又學過法律,我就找你來談談。你知道的,這種事跟外人不好說啊,只能找自己人聒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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