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18)_巨凱_學達書庫

十八

　　這些年你跟著我吃了不少辛苦，而我並沒有給你什麼回報。我一直想幫襯你一把，苦於沒有機會。機關不是你理想的棲身之所，想在機關出頭的希望，於你是十分渺茫的。而在寫字方面，你的功力已臻，只是缺少最後一把火候。如果你願意，我的這些日記就是你最後的也是最關鍵的一把柴火。這也是我把日記遺留於你的原因之一。當然，如果你真的付諸實施，請隱去人名、地名，換一個背景，這樣可以為我、為你省去一些麻煩。不要擔心有人看了會對號入座，會猜測書中主人翁是誰，文學早已丟失了二十年前的轟動效應，社會上沒有多少人再去關心文學，除了圈內的一小撮人。至多是提升你在這一小撮人中的地位，而做到這一點，也算是成功了。

　　祝你成功！

　　鄭欣欣

　　朱仁看完信，為鄭欣欣如此信任自己，內心感動不已。

　　接著便看日記。朱仁最急於想看到的，是黃寧遇刺的前後記載，看她自己是怎麼說的。可是看了那一段後，朱仁對事實仍然不甚了了——日記只是記述了黃寧遭遇槍擊，其它沒有多說，也沒談任何看法。

　　往前面看，原來黃寧曾經敲詐過鄭欣欣，這在動機方面倒是有了注腳。但有動機未必就付諸行動啊，現實當中，有動機而不敢妄動的人太多了。

　　再往前看，原來黃寧是在舞廳裡認識她的，黃甯還是她從政的跳板呢。哦，鄭欣欣曾經當過舞女！？這讓朱仁驚詫得目瞪口呆……他不停地抽煙，以鎮靜自己的情緒，然而，捧日記的手仍在微微顫抖……

　　再往前溯，原來她墮落風塵系事出有因，源自於那種如癡似癲、不計後果的純真初戀。這樣一來，朱仁也就理解了她。

　　朱仁徹夜未眠、通宵達旦，一口氣讀完了所有的日記。朱仁閱讀日記的過程，也是鄭欣欣的形象變幻不定的過程——鄭欣欣一會是純情少女，一會是風塵女郎；一會是天使，一會是女魔；一會是為民請命的女包公，一會是不擇手段的野心家；一會是情勢所迫的受害者，一會是遊刃有餘的大玩家。

　　東方既白，曙色爬上窗櫺，朱仁的心空卻愈加暝晦。她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啊？！朱仁發出了輕輕的然而卻是長長的問句與感歎。

　　第二天上午，朱仁感覺頭腦有些沉重，便一手托著檔，一手撐著下巴，佯裝看文件的樣子，眯起眼睛想打個盹。電話響了，朱仁拿起電話，對方說：「我是鼓樓派出所。請問你貴姓？」朱仁說：「我姓朱。」對方說：「請問怎麼稱呼你？」朱仁說：「我叫朱仁。」對方說：「我的意思，你怎麼稱呼？」朱仁說：「我不是說了嘛，我叫朱仁。」對方說：「不是這個意思；直說了吧，你什麼職務？」朱仁這才會悟過來，原來所謂的稱呼，就是繞著彎子問職務，便說：「我是辦公廳副主任。」對方這才說：「噢，原來是朱主任。是這樣的，你們下屬的招待所所長何樂貴，昨夜嫖娼被我們抓住了，現羈押在派出所。請你們派人來把他領回去。」

　　朱仁放下電話，一陣心煩意亂。這小子，終於出紕漏了！平常多少次說他，讓他節制點，他卻當耳旁風，現在活醜了吧！這種事誰撞槍口上誰倒楣，弄得不好就是「雙開」，至少也是「單開降職」。派出所說去領人，就是要帶錢去交罰款。朱仁把兜裡、包裡、抽屜裡的錢全部搜出來，一點，有兩千多塊；又跟幾個同事借了點錢，湊成五千塊錢，去派出所「贖人」。

　　到了派出所，在內勤那兒交了錢，負責此案的民警帶著朱仁到後院的關押室領人。鐵門開處，被關了一夜的何樂貴出來了，一副灰頭土臉的樣子。

　　出了派出所，朱仁拍拍他的肩膀說：「你呀，死要風流活受罪，何苦呢。」何樂貴訕笑著說：「算我倒楣！這種事情誰撞上誰拉倒，撞不上算運氣好。玩的人多呢。」朱仁說：「你這人啊，踩了屎不怪眼神孬。你自己好這個，還以為人人都好這個。」何樂貴說：「你不信？你沒聽說嗎，當官包裡有三寶：偉哥、偉姐、避孕套。」朱仁笑著把自己的手提包遞給他，說：「你又胡說八道了！你檢查一下，我這包裡有沒有？」何樂貴沒有接包，說：「你嘛，是個例外；嚴格來說，你是個文人，而不是官。」朱仁哼了一聲，沒有接他的茬。

　　兩人走了一段，朱仁對他說：「幸虧電話打到我這裡了，我沒有給你聲張，湊了五千塊錢就趕來接人了。要是電話打到別處，早就在廳裡炸開鍋了；不落個雙開才怪呢。你這叫吃屎吃到了臭豆瓣。」何樂貴搔搔後腦勺，嘿嘿笑著說：「多虧你老兄包容啊。回頭把你墊的錢給你。……破財消災吧……」

　　朱仁和何樂貴都以為，這件事應該就這麼過去了。不料幾天後，平地又起了風波。這天，秘書長柴森把朱仁叫去，板著臉說：「何樂貴嫖娼事發，是你去接人的，回來後為什麼不報告？」朱仁當時一愣，這事怎麼捅到秘書長那兒去了？直覺告訴他，這事不是原來想像的那麼簡單。於是他訕訕地說：「……對不起，事情一忙，就把這事給忘了……我這就向你彙報……」秘書長擺擺手說：「你現在彙報是不是太晚了一點？事情我都知道了。我說朱仁同志啊，你怎麼這麼糊塗！？你這是在包庇縱容啊！是要受處分的！」話說到這份上，朱仁就不好、也不願再多說什麼了，於是沉默以對。在領導批評你的時候，你保持沉默，一方面可以維護自己的尊嚴，另一方面可能會給領導留下接受批評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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