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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回到辦公室,朱仁打電話給鼓樓派出所,找到負責此案的民警,說:「何樂貴一案,我親自去接他,罰款也交了,正準備向單位報告,你們為什麼直接通到秘書長那兒?」朱仁這是連說帶詐。對方愣了半晌,說:「這是怎麼回事?……我們並沒有直接通給秘書長啊,是你們辦公廳來了兩個人,把訊問筆錄複印後帶走了。……其實你們政府的事,我們本來就不想管,是有人通了線索,我們不得不查,一查一個准……」

  放下電話,朱仁覺得事有蹊蹺:辦公廳派人前往派出所直接調取筆錄,說明有人對此事十分清楚,這個十分清楚的人到底是誰?事前有人向派出所舉報,這個舉報人又是誰呢?綜合前事後故,朱仁發現有人早就碼著何樂貴了!為什麼早不碼,晚不碼,就在這個時候碼著他呢?朱仁不得不把此事跟鄭副市長出事聯繫起來。招待所是個敏感的地方、出油的部門,肯定有不少人對它側目而視。何樂貴是鄭欣欣當秘書長時起用的人,當鄭欣欣還在臺上的時候,這些人是不敢輕舉妄動的。現在鄭欣欣出事了,這些人認為時機到了,便像瞄了許久的貓,向著獵物猛撲過去。當然一撲一個准了。誰讓何樂貴不爭氣,送個把柄被人抓呢?

  看來何樂貴難逃此劫了!還是跟他通個聲氣吧,讓他有個思想準備。於是朱仁撥通了何樂貴的電話,把秘書長找談話的事跟他點了一下。最後說:「我是包不住你了。好漢不吃眼前虧,你還是到領導那兒扮個可憐相,淌幾滴貓尿,無論如何把個公職保住。要不然落個雙開,你老婆又下崗,孩子正在讀書,以後日子怎麼過哇?」

  電話那頭,何樂貴半天說不出話來。話筒裡,朱仁隱隱聽到他的粗粗的喘氣聲。平常的何樂貴,是天下事難不倒的,今天也犯死相了!可見人人都有軟肋,一旦點到這個軟肋,沒有不滿地打滾的。何樂貴呼哧了許久,才說道:「雙開還不至於吧!我不過吹了個口哨,他們還動真傢伙呢。你讓我去哭鼻子,我看用不著,諒他們不敢做得太過。這個世界好比一個戲臺,人人都戴著臉譜在做戲;戲臺有戲臺的規矩,我這次玩失腳了,甘心受罰,可他們也不能突破規矩;要是他們做過了頭,我把他們的老底子全掀出來——這戲要不唱大家都不唱,這臉譜要撕破大家都撕破!」

  果然,何樂貴最後落了個單開、免職,行政降一級,到招待所的行銷部做市場促銷(也就是拉客住宿)去了。倒是朱仁,好像不是這個「戲臺」的人,既不受「規矩」的約束也不享受「規矩」的利益,被無辜牽連免去了職務(只享受助調的待遇),理由是「包庇縱容」。朱仁開始有點想不通,曾想過去找王罡書記鳴屈,後來想想算了,王書記心裡夠煩的了,加上全市工作千頭萬緒,在這節骨眼上可不能出一點錯,何必為一點個人小事去分他的神呢?

  好在朱仁有一個「寫字」的雕蟲小技,自賦閑以後,重拾舊技,把以前的文稿拿出來增刪披閱,其樂倒也融融。他把這個「小技」比喻為古代仕大夫原籍的幾畝薄田,一旦廟堂失意,便回籍耕作自食,別有一番南山之趣。

  這天上午,朱仁接到王罡電話,王罡說:「你馬上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朱仁馬上往一號樓走去,直接進入書記室。秘書在他的身後帶上了門。

  王罡也不跟他寒暄,也不招呼他坐,劈頭就說:「鄭欣欣非典疑似了!」

  「什麼?」朱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麼會呢?」

  「公安廳王廳長來的電話,不會錯吧。現在已經送到醫院了,是傳染病醫院。」

  朱仁還沒有回過神來,他似乎還不能消化這個事實。

  王罡望著朱仁,急切地說:「我想問的是,在現在這種狀況下,我是不是可以去看看她?」

  朱仁有點走神,加上這個問題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於是囁嚅著沒有說話。王罡分明是理解錯了,以為自己提出的問題可能失之荒唐和突兀,讓人不好回答,於是解釋道:「非典這個病你是知道的,說去就……我們畢竟夫妻一場,說見不著就……」王罡吞吐著,言不及意的樣子。朱仁從來沒見過他說話這麼吃力過。

  朱仁想了一會,說:「這個事呢,在可與不可之間。如果說不可呢,也是冠冤堂皇,畢竟還沒有判決嘛,甚至還沒有移送起訴嘛;如果說可以呢,也說得過去,畢竟生病期間,偵查活動實際上是處於中止狀態,尤其是嫌疑病人的生命處於不確定狀態,在這種情況下,讓親人見見面,也未嘗不可。」

  「這麼說,」王罡的情緒處於亢奮之中,兩隻手握成拳在微微擺動,「我一定要去看看她!你作為律師,先給我向公安廳交涉,安排我們見個面!如果公安廳不鬆口,我直接去找梁書記!總之,無論如何我也要去看看她!你不知道,生了這種病,見一面是一面啊!」

  「好吧,」朱仁使勁點點頭說,「我這就去公安廳,跟他們交涉。」

  因為上次作為律師會見鄭欣欣,朱仁已經跟公安廳交涉過事情,公安廳上上下下都曉得這個律師不省油,所以這次朱仁再次去交涉時,幾位領導輕易不敢否決,加上這次在背後提出要求的,是省委常委王罡,於是幾位領導漸漸就鬆動了。最後,王廳長說:「我們這頭是不成問題的,但醫院那頭行不行?鄭欣欣現在可是重點隔離啊。」

  朱仁說:「只要你們不打壩,其它的你就別煩了!」

  中午,朱仁直達招待所,把情況跟王罡說了。王罡拍拍沙發扶手,說:「我所畏懼者,乃司法程式也——我曾經向省委表過態,絕不妨礙司法公正。既然程式上許可,醫院豈能擋得住我?」隨即拿起電話,撥給衛生局長。衛生局長勸他說,非典傳染性極強,首長的安全……話還沒說完,王罡劈口就沖道:「你給我少廢話!立即給我安排。第一,不許浪頭大,不要吵三顯五的;第二,要保密,走漏一點風聲,你這個局長就別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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