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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說了這麼多話,顯然耗去了她僅存的大部分能量,她已經氣喘吁吁了。停了許久,她才積蓄了一些精神,問道:「我的二老,知道我這樣嗎?」

  「我派朱仁把他們接進城了,已經跟他們說了;前天,二老還來看過你呢。今天的情況我沒說,我怕他們受不了,等以後慢慢地跟他們說……」二老住院的事,王罡沒有提起,他不想讓妻子承載過重的負荷上路。

  「二老以後就拜託你了……」鄭欣欣的鼻翼、雙唇顫抖不已,淚水更旺了。

  「你放心吧,我一定像親兒子一樣侍奉二老……」王罡更是哽咽不止。

  「我最後有一個要求……」鄭欣欣的聲音已經十分微弱,幾乎只有氣流聲了,「我死後,希望能……葬在你家的……祖墳上……」她是竭盡了平生的最後的能量,斷斷續續地說完這句話的。這也是她人生中的最後一句話。說完了這句,她再也說不動話了,只是瞪著淚汪汪的大眼睛,直直地望著王罡。

  王罡舉起右手,張開五指,緊貼著玻璃,大聲說:「我發誓,我一定讓你葬在我家祖墳上;將來,我和你,合葬一個墳頭!」

  王罡的話音剛落,鄭欣欣手中的電話便滑落了下來,她的頭一歪,眼睛便閉上了。

  她的表情非常安祥,沒有一絲痛苦的樣子,相反,似乎還帶著一抹淡淡的微笑。

  「欣欣——」王罡大喊一聲,甩掉手中的電話,又向里間病房沖去!朱仁攔腰一把抱住他;其他人也紛紛上來齊手拽他。王罡幾乎又失去控制了,拼死地要朝裡面沖,嘴裡說道:「讓我面對面看她一眼……讓我拉拉她的手……摸摸她的臉……為她整整衣衫……」

  拽他的一位醫生說:「王書記,你冷靜一點!現在任何人不能靠近她……按規定,必須立即火化……」

  朱仁也對著他的耳朵說:「王書記,你清醒一下!別忘了,你是書記,應該做出表率,你不遵守規定,還指望有誰遵守規定?」

  這句話還是管用的,王罡果真清醒了下來,他不再衝突了,只是朝著鄭欣欣的遺體怔怔地望著……

  院長走過來,輕輕地對他說:「王書記,請你帶著眾人撤離隔離區,我們要作善後……」

  王罡微微點頭,目光灼灼地望了鄭欣欣遺體最後一眼,爾後朝著眾人一揮手,帶頭走出了病房,走出了病區,走到了隔離線外……

  時間不長,一輛擔架車從病區推出來,遺體裝在一隻帶有拉鍊的大塑膠袋裡,拉鍊已拉得嚴絲密縫。擔架車載著遺體直接推進了運屍車,運屍車是全封閉的,已在樓下等候多時。裝載好後,車子緩緩向醫院後門駛去……

  王罡佇立著,目送著車子駛向後門,直至在視線中消失……

  王罡的眼中飽含淚水,久久不肯離去……

  一旁的朱仁低聲說:「王書記,你要節哀順變……我們走吧……」說罷便挽著他,一步一步走出醫院大門。

  大門前,默默地站著無數的人,有的拿著點燃的蠟燭,有的手持燃燒的香火。一眼望去,簡直就是蠟燭和香火的海洋。高原雪站在最前面,雙手捧著一隻碩大的蠟燭。身後是一幫姐妹們;還有趙學鳳;還有林濤;等等。更多的人,朱仁不認識,他們或許是歷次打擊盜竊車輛中普遍增加了安全感的市民;或許是開禁「五小攤點」後又重新找到飯碗的攤主;或許是整治黑網吧時浪子回頭的孩子的家長;或許是從治理亂收費、亂罰款中得到了實惠的業主;或許是啟動「園丁住宅工程」後喬遷新居的教師;或許是治理教育亂收費後上到理想學校的學生……他們都是普通市民,他們都在感念鄭欣欣在位時帶給他們的好處,他們並不知道更多的事情,他們在這最後的時刻,都想再看一眼鄭副市長……

  他們的隊伍還在增加,燭光和香火在不停地向遠處蔓延。傳染病醫院位於南郊,那裡地勢灑落,尤其是正門前,有一大片空曠的開闊地。人群和光點在佈滿了這片開闊地的同時,還向通往醫院大門的大路延伸,一直延伸到環城公路。漸漸地,環城公路的一側,也站滿了手拿蠟燭或香火的人們。現在已是淩晨兩點,公路上車輛稀少,並沒有妨礙著交通。

  朱仁安慰王罡道:「有這麼多人自發地來為鄭市長送行,你應該感到欣慰啊。」

  王罡的眼淚又濕潤了,他動情地說:「多好的百姓啊!你給他滴水之恩,他就會湧泉相報。鄭欣欣不過是做了一些份內之事,而且她並不唱高調,基本上開宗明義是為了自己的前程,可老百姓還是理解她。老百姓可不管這些,只要你客觀上為他們帶來好處,他們就會永遠記著你的。」

  朱仁提醒他說:「他們可能還不知道,鄭市長已經從後門送走了;他們還在這裡等呢,等著最後見鄭市長一眼。你去勸勸他們早回吧。」

  王罡走到人群的面前,大聲說:「朋友們,謝謝你們來為鄭市長送行和祈禱,你們的心意,我代表鄭市長心領了!可是,鄭市長剛才已經走了,是從後門走的。這刻差不多已經化成一縷青煙了……」說到這裡,他抽泣起來;他含著眼淚接著說:「你們就別等了!這刻已是淩晨兩點多了,你們就回家歇息吧!如果你們一直等著不走,不但我會不安,鄭市長她的靈魂也不會安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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