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天上人間 > |
| 三 |
|
|
"就是他,一個辦假證的,不過人倒是挺不錯。" "辦假證的?"沙袖猶豫了。"我們家一明可是搞法律的。你能保證他不會出問題?" "這個,怎麼說呢,他人的確很不錯,沒事還寫詩。" "還是個詩人?"沙袖眉目有點鬆動了,她對著牆敲了幾下,喊一明過來。 孟一明進了門就開始擦眼鏡,問我們什麼事。我簡單地重複了一遍。一明戴上眼鏡,說:"我看算了吧,一個辦假證的,讓人不放心。" "那好,我就把他回絕掉。"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剛撥好邊紅旗的電話,沙袖就在客廳叫我了。邊紅旗問我結果怎麼樣,我只好說,先等一下,過會兒再打給你。 一明說,沙袖同意了,她希望那一個房間也能租出去。 "那你的意見呢?"我問他。 "就按袖袖說的辦吧,"一明說。"當然是聽老婆的。" 沙袖說:"裝好人!我就是想省點錢,現在房租太貴了,三個人承擔總比兩個人要舒服點。給一明省一點,也給你省一點。" "一明,看你老婆多體貼。我一個京漂住這麼好的房子的確有點奢侈。" 事情就這麼定了,他們倆答應了。看得出來,一明也想把那間空房子租出去,沙袖現在無業,所有的花銷都靠北大每月發給他的那點補助和代課賺來的錢,一個人掙的糧食兩張嘴吃,真夠他受的。 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邊紅旗,他很高興,說總算可以搞一搞戰略轉移了。後來我才知道他所謂的戰略轉移是什麼意思,接下來我會說到。邊紅旗第二天就把行李找輛車搬過來了。東西不多,被褥和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此外就是一大堆書,都是文學方面的,小說和詩集,還有一些關於中學教育的。他的藏書讓一明和沙袖放心了不少。 和邊紅旗一塊兒來的還有一個塊頭小一號的小夥子,是他在北京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他叫他小唐,是他生意上和生活裡的小兄弟。另外一個是女孩,長相還行,頭髮有點乾枯,後來細看一下,不是乾枯,而是焗油焗的欠火候,成了乾澀的土黃。邊紅旗沒有介紹,但她一開口我就知道是誰了,就是半夜裡打電話找他的那個女的,大概是邊紅旗在北京的女朋友。她自我介紹說,她叫沈丹。在整個搬家過程中,沈丹執行的完全是女主人的任務,床鋪和桌子如何擺設,書籍如何堆放,生活用具怎樣使用,都由她一一到來。邊紅旗、小唐、一明和我,都服從她的調遣,磨磨蹭蹭從下午三點鐘一直搬到傍晚六點。原來房間裡一明的桌椅和書架一部分搬回了他們的房間,剩下的一部分移到了客廳裡。沙袖說,就放客廳裡好了,空著也是空著。 結束後邊紅旗請我們吃飯,在承澤園附近的一個川味館子裡。儘管一起搬了家,一明兩口子和邊紅旗他們還是不熟,所以讓他們點菜就很矜持,沙袖微笑著不願意點,意思是客隨主便。邊紅旗就說,他是真心請我們三個的,不是因為我們幫他搬了家,而是能夠接受他住進來。 "我知道辦假證的名聲很臭,"他大大咧咧地說。"尤其是在海澱這兒,員警見著就逮,過路人碰上了也要繞個彎子走。有什麼辦法呢,想活得好一點,呵呵,有罪啊。你們能接受我,很感謝,從今天開始,我用詩人的名義在左岸生活。不會牽連你們的,只管放心。" 邊紅旗的話我聽得半真半假的,他的樣子有點像尋開心,語氣卻很真誠。這話起了作用,一明說:"詩人見外了,既然住到一起了就不說兩家話,都是小人物,有什麼連累不連累的。袖袖,點吧。" 邊紅旗拍著手掌說:"嗯,一明這話我愛聽。" 沙袖說:"水煮魚。" 一盆四十。平常我們很少吃的,以我和一明的進賬,隔三差五吃上一頓還是相當奢侈的。如果我們在一起吃飯,點了水煮魚基本上就不會再點更多的菜了,三個人伸長脖子,用筷子在盆裡打撈,能撈到最後一根豆芽都看不見了。 邊紅旗又說:"好!我就喜歡吃這道菜。麻,辣,香。" 沈丹說:"紅旗嗜辣,三天不吃辣心裡就癢癢。他跟我說,回到老家就想起水煮魚了,一想到水煮魚就待不下去了,就得回北京。是不是呀,紅旗?"她挑釁似的斜起眼看邊紅旗。 邊紅旗伸手攬住沈丹的腰,笑了笑,說:"是啊,離不開水煮魚,離不開北京了,三天見不著心裡就空蕩蕩的。水煮魚可是丹丹的拿手絕活,離不開呀。" 這種曖昧的表達讓沈丹很舒服,一下子回到了小姑娘時代,臉都幸福得紅了。那頓飯我們就水煮魚聊了不少,邊紅旗說,他去過成都,在那兒也吃過水煮魚,感覺味道也不錯,但不知怎麼的,就是放不下北京的水煮魚。小唐說,不是放不下北京的水煮魚吧,是放不下別的吧?沈丹就隔著邊紅旗去打小唐。邊紅旗就笑,不說話。後來,有一次邊紅旗做成了一樁大買賣又請我們吃飯,他解釋說,其實不是因為沈丹,為什麼他目前也想不明白,就是覺得北京好,他經常站在北京的立交橋上看下面永遠也停不下來的馬路,好,真好,每次都有作詩的欲望,但總是作不完整,第一句無一例外都是膩歪得讓人寒毛倒豎的喊叫: 啊,北京! 是啊,北京。我們也都喜歡,都莫名其妙地希望在這裡生根發芽,大小做出點事來。我和一明已經畢業五年了,我們在不同的城市轉了一圈,又不約而同地回來了。讀大學的時候沒怎麼覺得北京有多好,但是幾年以後就不一樣了,人人都說北京是個機遇遍地的地方,只要你肯彎腰去撿,想什麼來什麼。正如所有人說的那樣,這是個做事的地方,先來了再說。既然別人能幹出名堂,我們就沒有理由兩手空空。於是就一天一天住了下來。 晚飯後小唐先回去了,邊紅旗把沈丹帶到了我們的住處。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他關上門我們就不便打擾了。我泡了杯茶,點上煙,對著電腦開始發呆。這個長篇已經寫了一個多月,除了混點零花錢的小文章之外,這段時間我把心思都放到這上了。斷線了,一個拐彎處我不滿意,重寫了三次還是沒感覺。這個青黃不接的關節眼陡然讓我覺得,自己實際上已經老了。不是年齡上的老,而是生活上的老,我的生活停止呼吸似的那種老,那種茫然無錯萬念俱灰的老。甚至有那麼一會兒,覺得邊紅旗那樣的日子也不錯,整天就是逛逛街,尋找一些可疑的眼睛,見到了就上去和他們答話,然後動動嘴就讓這些急於求成的傢伙把錢送到自己的口袋裡。邊紅旗他們賺錢是如此偶然和可觀,幾乎已經具有了必然性。一根煙抽完了我還忍不住為之心動。 十一點鐘結束了,我還在抽煙、喝茶和發呆。外面的門不時在響,可能是一明他們在出入洗手間。我知道今天晚上已經到此結束了,沒寫出來的也不會再寫出來了,於是從抽屜裡翻出一張盜版碟準備放進電腦。有人敲我的門。是邊紅旗,鬆鬆垮垮地站在門前,來找開水喝的。 "把水瓶提過去吧,"我說。"差不多夠你們倆喝的。"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