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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驚險,真驚險,"姑夫大口大口地吸煙,然後把煙霧吐出來,好像打算把恐懼也一併吐出來。"那個鳥員警他媽的眼睛真毒,我像個辦假證的嗎?"

  "不知道,"我說。"那傢伙可能也是個打假的老手。"

  "不能再這麼幹了。得網羅幾個人,這擔驚受怕的日子沒法過了。"姑夫說著,又謹慎地走到窗前,伸長脖子往下看。"終於走了。"

  "還出去?"我開始穿衣服下床。

  "等一等,"姑夫說。"算了,就在你這吃午飯吧。我擔心那鳥員警沒走遠。你下樓買菜時幫我看看,還在不在,高個子,臉上的絡腮鬍子沒刮乾淨。"

  下樓買菜時,我特地到矽谷那兒轉了一圈,除了維持交通的保安,沒看到戴大蓋帽的。上了樓我告訴姑夫,今年國家要召開好幾個會,可能會不定期地抓一抓治安和打假,小心別再給逮了。姑夫頭點得很利索,他說:

  "你在報社,消息靈通,有什麼情況趕快跟我說。"

  "好啊,"我說。"我也不想你出事。報社常派記者到公安局去採訪,有時候就是採訪像你這樣的,當然是被抓住的。"

  姑夫乾笑了兩下,說咱別老說這些了,喝酒,喝酒。

  一喝酒姑夫就想起了要說女人,說男女的那點事。他說他累,心裡累,那東西也跟著累,經常事情剛到一半就沒感覺了,惹得路玉離老是罵他。

  "你怎麼心累了?"我笑著問他,他那玩意不太好使了,我說不清楚是幸災樂禍還是替他擔憂。

  "想賺錢,媽的,賺大錢,"姑夫說。"對了,你有沒有不行的時候?"

  這問題就有點過分了,好在我習慣了他和我說話的方式。"我又沒結婚,怎麼知道?"

  姑夫很沮喪,感歎說:"活了大半輩子了,才發現一個簡單的道理:自己的有些東西都不聽使喚,何況別人。"

  我笑了笑說:"路玉離欺負你了?"

  "不是,"姑夫說。"她捨不得分幾個人給我,她說我幹不了。媽的,她一個娘們能幹了,我就幹不了?笑話。"

  姑夫為此生路玉離的氣,都睡到一張床上了,還捨不得分幾個錢給他花花。

  這句話說了不到一個月,姑夫打電話告訴我,路玉離終於答應分一點生意給他了。給了他五個人,就是說,這五個人在外面找到活兒了,都交給他,讓他找人做。姑夫很興奮,說話的口氣儼然已經是大老闆了。然後炫耀似的告訴我,其實做個小頭目也不容易,要操多少心哪,原來在大街上攬生意,只要動動嘴皮子把人家說動了,找到活兒往上一送,就等著拿證交貨了,現在不行了,你得操心,他要什麼樣的證,要去找原始的證件,聯繫印刷廠,還要找人刻字,挺煩的,最煩的是紙張分析,這個很要命。姑夫接著就罵起來了,說現在的學校都他媽的瞎搞,畢業證弄得那麼花哨幹嗎,紙張越來越複雜,每次都要找專家進行紙質分析,看這紙是怎麼做出來的,然後在根據分析的結果做出同樣的紙張出來。姑夫說得很鄭重,好像他不是在做假證,而是印假鈔票。

  有了五個跟班的,姑夫顯然忙起來了。我們見面的機會更少了,只是通電話,而且多數都是我打給他。一接電話他就說,忙啊,他媽的忙死了。

  "那一定掙了不少錢了,"我說。

  "還行吧,"姑夫說。"總得掙點吧。"

  好像已經有了很多錢。我也以為他掙了一些,那麼忙,不掙錢還能幹什麼。他忙得有時候都差遣我了。他在電話裡說,有個客戶想辦一個北大碩士畢業證,讓我幫他找一個原始的證件好模仿,而且規定了時間,務必在三天之內。好吧,誰讓他是我姑夫呢。我到北大找到了正在讀研的同學,讓他幫忙。同學找到了他的在讀博士的師兄,我請他們吃了頓飯,把畢業證拿到了,然後親自送到了姑夫住的地方。

  姑夫住的地方在西苑,亂糟糟的,一間小屋裡到處堆滿了東西,被子沒疊,髒衣服也沒洗。這和姑夫一貫的愛俏有點不協調。

  "沒辦法,"姑夫說,左手電話,右手翻開通訊錄找號碼。"忙啊。"

  我翻著他桌子上幾個假證,有人大的,有北京理工的,還有江蘇的河海大學和江西的南昌大學的。一個大學的一個樣。看來姑夫的生意遍天下了。

  "當老闆的感覺不錯吧?"我說。

  "比你想像的要差很多。現在生意不好做了,不像幾年前,現在的畢業證都上網了,假證的上不了,一查就露餡了,生意就少了。媽的,大好時光都浪費在不是人待的地方裡了。"姑夫說,電話通了,他說,"嗯,是我,對,是我。沒問題了。嗯,好的。到時候我派人送過去。嗯,好的,好的。再見。拜拜。"

  姑夫這輩子終於嘗到點領導的味兒了。他的一板一眼的普通話讓我覺得好笑。

  "路玉離呢?怎麼不幫你收拾一下?"

  "去她男人那裡了,過兩天就回來。對了,"姑夫說,從抽屜裡找出一張假成績單來,指著上面的一溜小方框,"幫我想幾個課程的名字,就是你念大學時上過的那些課,然後打個分數。"

  "打多少分?"

  "瞎打。八十分以上,隨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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