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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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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我以為姑夫的好日子終於到來了,沒想到剛過一個月就出事了。不是他出事,而是他手下的一個叫麻杆的出了事,被抓了。 麻杆被抓和姑夫也有一定關係,麻杆是和姑夫一起出去交貨的。我想一定是姑夫的領導情結抬了頭,他戴著墨鏡,讓麻杆裝著要交的三個證。麻杆我沒見過,但聽姑夫的描述,瘦得跟猴似的,形容有些委瑣,一看就知道是個不法分子。員警注意到他也是理所當然的。姑夫不裝那三個假證的另外一個原因,他大概不願意挑明,我猜的,就是姑夫自己也害怕,他被過去的那些經歷嚇怕了,而且現在是三個證。姑夫曾在電話裡跟我說,他再也不想到馬路邊去找生意了,也不想再去接頭交貨了,怕了。但是那次他不得不去,因為那三個證是客戶直接和他談好的。 他們在交貨時被員警盯上了,他們發現時趕快四散逃跑。麻杆因為從自己口袋裡掏出了假證,兩個員警就全力追他。我姑夫和客戶逃掉了,不幸的麻杆被抓了,他風一吹就倒的虛弱身子根本跑不快,跑了不到兩百米就被摁到了地上。 麻杆被抓進去了,當然要活動活動,把他弄出來。因為是姑夫的手下,又是和姑夫一起交貨時出的事,姑夫當然有推卸不了的責任。麻杆家裡的人知道了,先是打電話,求姑夫救救他們的兒子,過了兩天他們就從河南老家來北京了。老兩口和麻杆的姐姐把姑夫當成了救星,一定要姑夫想想辦法,千萬別讓麻杆蹲監,他還小,媳婦還都沒找到。 姑夫怕人求,一求就急,他安慰他們說:"你們別難過,我比你們還急,都是生活在一塊兒的兄弟,出了事我心裡也不好受。大老遠你們跑過來幹嗎?有兩分力我不會只用一分的。你們先回家,我會盡力把這事處理好的。" 麻杆的家人在北京住了下來,吃,住,打車去拘留所看兒子,所有的費用都是姑夫承擔的。好在他們只待了三天,否則姑夫更叫苦了。那些天他什麼生意都沒做,一門心思找人通融,想把麻杆贖出來。通過路玉離,再找人,拐了幾道彎,總算和派出所那邊有了聯繫。中間人在姑夫和公安局之間兩頭跑,他對姑夫一直含混其辭,總也不說出最後的價碼。路玉離說,恐怕不會少,先給五千吧。姑夫給了中間人五千。過了兩天沒看到有什麼動靜。姑夫心裡不實在了,關鍵是麻杆家裡人整天打電話催。他又問路玉離,路玉離說,那就再給五千。 又是五千。姑夫一聽都哆嗦了。張嘴就是五千,吃人呢。姑夫還是給了那個中間人,又請他吃了一頓飯。中間人只說,等消息吧,吃完飯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姑夫等不了,因為麻杆家人在屁股後頭催著他,他們現在越來越認為是姑夫害了他們的兒子,所以也就越來越理直氣壯地唯姑夫是問了。搞得姑夫很惱火。 路玉離說:"讓你充好人,當初讓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不幹,非要講什麼哥們義氣。現在好了,講不下去也得硬撐著講,想不講都不行。就賴上你了。" 姑夫垂頭喪氣地說:"不是覺得都兄弟嘛,而且是和我在一起被抓的。" "嘁,這麼有情有意的還來掙這條道上的錢?"路玉離不以為然。"又不是你把他送到員警手裡的。" 姑夫想想也是,頗有點為他天真後悔,現在只能是趕鴨子上架了。幾天後他又拿出了五千塊錢給中間人,希望他能儘快把這事了了。第二天中午,中間人打電話給他,終於明確了價碼。他說,他也只是傳達了那邊的意思,三萬,因為麻杆身上有三個假證。姑夫徹底不行了,他知道自己擺不平了。三萬。也就是說,還要再拿出一萬五。他扛不住。 為了擺脫麻杆的家人,他把手機關了,躲到我那裡,待了大約一周。除了偶爾用我的電話和外界聯繫一下,就是喝酒和睡覺。他說他實在沒辦法了。 "再多一分錢我都拿不出來了,"姑夫說,"說實話吧,我掙的都送給他們了,還借了路玉離兩千。" 我覺得很奇怪,"最近生意不是很不錯嗎?" "我那不是想充充胖子嘛。你真以為這事能掙多少錢?現在辦假證的太他媽的多了,競爭厲害,價錢上不去。還要請人來製作,爺爺送一份,姥姥送一份,剩下的就沒幾個子了。我一直以為,有兩個人了,不要整天往大街上跑了,能夠安穩地掙點大錢。現在才發現,我他媽的幹什麼都比人家遲了一步。" 姑夫難過起來,喝了兩瓶悶酒,突然說:"什麼都是他媽的假的,只有老婆兒子才是真的。"他醉醺醺地去抓電話,"我得跟小峰說說話。想家了。" 姑夫對著電話咕嚕咕嚕說了一通酒話,我懷疑他自己都聽不明白。掛了電話,他說:"有個好兒子真好。媽的,賺錢。嗯,賺錢。" 姑夫的一萬五千塊錢基本上是白花了,沒能把麻杆弄出來。他和中間人實話實說,他沒勁了,希望這一萬五千塊錢能夠發揮一點照顧麻杆的作用,不致讓他在裡面受太多的罪,也算對得起兄弟了。麻杆父母那裡,他只好說,這事有點嚴重,沒法辦,麻杆不會受苦的,他給了局裡一萬五,會讓他在裡面過上好日子的。姑夫一再向他們強調一萬五,每強調一次心裡都哆嗦一下。這個數字大概對麻杆家人也很有衝擊力,他們在這個龐大的數字下逐漸沉默了。 但是姑夫最終並沒有徹底從麻杆的事件中抽身出來,他覺得這事還是和他有關,是他把麻杆送進去的。為此,很長一段時間他精神都不好。也許他在想起麻杆的時候,順便想起了他在裡面的三年。 麻杆的事情並沒有到此結束,而是留下了不小的後遺症。其餘的四個人覺得姑夫不地道,他們和麻杆的家人一樣,認為麻杆是因為姑夫被抓的,姑夫有責任和義務把他弄出來,但是姑夫最終放棄了努力。我想他們大概也有兔死狐悲之感,覺得跟著姑夫並沒有他們想像的那樣安全。他們開始不那麼專心了,找到了生意不像過去那樣,全交給姑夫,而是隔三差五地另找買家。這很容易,北京辦假證的太多了。 這讓姑夫很被動。道上的人都知道,出了事毫無疑問是要傷元氣的,一是資金周轉問題,還有一個就是挫傷了銳氣,膽子也跟著小了。其他四個人和姑夫搗鬼,事就不好做了,做不起來了。活兒少了,姑夫也不能整天待在家裡等飯吃,他不得不重新出門,站到了路邊和天橋上。我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正在藍旗營前面的天橋上。 "過來吃飯?"我說。"今天休息,想去吃頓水煮魚。" 姑夫說:"好,剛談崩了一樁生意,正他媽的有火,吃點辣的痛快一下。" 大半個月不見,姑夫明顯衰老了。一臉的疲倦,皺紋什麼的,好像是一下子從皮膚下面全爬出來了。坐我對面,抽煙的姿勢都萎靡了。 "姑夫,"我說,"你狀態有點問題啊,一點精神都沒有。" "沒精神嗎?"姑夫摸了摸他的短頭髮,"我昨天剛理的頭髮,又染了一下。" 姑夫很在乎自己年輕不年輕的,我就不好打擊他了。"不錯,頭髮挺精神的。" "你是說我人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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