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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奸商的「價「位在哪(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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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陋室的創意:紅葉的「價」位是多少? 文武做夢都沒想到,他那顆在商戰中拼殺得彈痕累累、早已被漠然與冷酷緊緊包裹著的心,會在一位毫無商貿經驗的年輕女子面前軟化下來。他對紅葉的同情是油然而生的,是在沒有任何功利的前提下突然間產生的人間真情。 望著紅葉淚臉上流露出來的疑信參半的表情,他再一次鄭重說道:「我說話算數,讓我來給你想辦法銷出去,還保證你要賺錢。」 第二天上午,文武在一名助手的陪同下,專程到萬縣某學校,找到剛下課的紅葉,來到她居住的地方。在這間舊式房子裡,文武生平第一次看到了紅葉的生活環境。那是怎樣的一個教師之家呀!屋子裡不僅光線昏暗,四面牆壁因年久失修早已裂開了一道道縫隙,雨水將天花板浸成一塊一塊奇形怪狀的圖案;地面是多少年前的泥土,像麻風病人身上的皮膚,冒起一層雞皮般的土疙瘩;一塊花布簾子將屋子從中間隔開,看來,吃喝拉撒睡都在這間屋子裡了。 文武站在門口,看著紅葉從床底扯出幾個受潮的大紙箱,剛要開口說話,一條陰影突然間從文武身後躥過來。 一位中年婦女冷若冰霜地站在門口,說:「咦,紅葉,東西賣掉了?欠我的錢該還了吧?」 紅葉一張臉頓時漲得通紅,她慌忙站起身,一邊推著那位中年婦女往門外走,一邊小小心心地說:「大姐,我家裡現在有客人,我們到外面去商量。」 「哪個跟你到外面去商量喲。」那位中年婦女一掌推開紅葉的手,依舊冷冷地說,「我當初是正大光明地借錢給你做生意,又不是偷偷……」 「她欠你多少錢?」沒等那位中年婦女說完,文武便搶過她的話頭說道:「我來替她還。」 「你是她什麼人,你有能力替她還錢?」那位中年婦女先是仔仔細細地打量了文武一遍,然後說道,「我不管你是她的什麼人,只要還錢給我就可以。」接著,她豎起一根中指,舉到文武眼前晃了幾晃,「她欠我這個數的本金。原本想貪她一點利息的,現在看她這個不死不活的樣子,我呢,大方點,只收回本錢算了。」 文武明白對方那個動作是一萬元。他說:「你明天來取錢。」待那位中年婦女將信將疑一步三回頭地離去後,他轉頭對窘迫著的紅葉說道,「這些紅葉,我全部要了。我給你三元錢一張,如何?」 不僅紅葉嚇了一跳,就連文武的助手也嚇了一跳。助手驚詫地問道:「老闆,你是不是頭腦發熱了喲?」 事實上,將紅葉全部買下來並非文武的頭腦發熱,相反,他是有備而來。不要忘記文武是一名成功的商人,他的選擇始終離不開賺錢虧本這個範圍。但是,有一點是他頭腦發熱突然間作出的決定:在原計劃裡,他準備兩元錢一張收下來,因為有了那位討厭的中年婦女,因為看到一位無助的女教師在一個渾身霸氣的討債者面前顯出的酸苦狀,一股豪氣從他心底深處轟然一聲湧起來。他不假思索地說出了三元錢一張的高價。 紅葉緊跟著那位助手的話說:「文老闆,你最多給我出到一塊五一張,我就謝天謝地了。三塊錢一張?開玩笑,就是派專人坐飛機到北京去買,都花不了這麼多錢的。」 「紅葉,你不要以為這些錢會輕易得到手。」文武一邊說一邊從公事包裡抽出一頁紙,交到紅葉手裡,「我要請你幫公司設計廣告。」 這,便是文武的有備而來。 昨天晚上,送走紅葉後,經過一夜的苦思冥想,他終於策劃出來一個廣告方案:在這些紅葉卡片上,在紅光耀眼的紅葉正中,醒目地印上兩行藝術字體:片片紅葉情,年年鴻運到!——萬縣市某某公司恭賀新、老客戶生意興隆,財源茂盛。 在文武的策劃裡,他從公司的廣告費中劃一筆款給紅葉,「獨家」買下她的「創意」產品,這樣一來,那些原本使紅葉眉頭緊鎖的紅葉,一轉身就成為她「專門」給文武的公司特意製作的廣告了。 文武在將那頁紙交到紅葉的手裡時,補充道:「紅葉,我還要跟你簽合同的。」 紅葉接過那頁合同,一看就明白:這是一份照顧關係的合同。 合同上寫道:甲方(萬縣市某公司)委託乙方(紅葉)設計製作卡片廣告,設計費、材料費若干。 說穿了,文武借助一紙合法的合約,將他對一位弱女子的同情與幫助,合理合法地簽訂到具有法律效力的文書上。 送他們到校門口時,紅葉眼睛裡噙著淚花,緊緊地握住文武的手,感動萬分地說:「文老闆,我不知道該怎樣報答你。」 文武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說道:「我不需要你什麼報答。我只希望,你以後不要把我當生意人看待。紅葉,不要再喊我什麼文老闆了,喊我文大哥,好不好?」 真的,非常非常的遺憾,文武滿心希望的那一聲文大哥,直到他後來成為死刑犯都沒有聽到。 紅葉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先前由於自己不識商海水性,投資失誤,看著一大堆存貨積壓在床底下,只能幹著急;沒想到一念之間,她在雨中的石梯上喊出一聲老闆,竟然真的成了她的貴人。客觀地說,在文武最先買下她那一百張紅葉時,她就明白了文老闆的意思:文武對那些紅葉一張都不感興趣,他之所以買光那一百張紅葉,完全是對一位連小商販都談不上的弱女子的同情。心存這份感激,紅葉才精心地繪了那幅油畫,送給文武。然而,在接下來的幫助中,紅葉在又驚又喜的同時,世俗的困惑卻湧上心頭:我與文老闆非親非故,他為什麼要那麼盡心盡力地幫助我?好色嗎?紅葉自忖自己不漂亮,在四川女子中屬於很普通的一類,像文老闆這樣的人物,早就是眾多美女盯住的目標,因此,她很快否定了這一點。唯一的可能:錢!對了,金錢。紅葉越想越正確:現在這個社會,到處都在談錢,文老闆雖然「貴」為總經理,但公司賬上的錢畢竟是公家的,要將公財變為私錢,必須通過某種合法管道流入腰包。紅葉立刻想到回扣二字,這是目前眾多貪官污吏最常用的一種方法。那麼,文武為什麼不向她明說呢?紅葉恍然大悟般地拍著腦門:文老闆肯定是考驗我是否懂江湖規矩。 紅葉自認為看穿了文老闆的心眼後,也自認為終於搞懂了生意經。她是一個文化人,骨子裡是恥于與商人交往的;現在既然因生活所迫,放下清高的架子涉足商界,不得不硬著頭皮與文老闆打交道,她也就非常現實地調整了與文老闆的交際術:利用,互相利用,為了下一筆的廣告業務,這一次的回扣是一定要超比例地拿出來的。 有了這種想法的紅葉,除了將文武定「價」在老闆的位置上,她怎麼還可能滿懷真情地喊文武為文大哥呢? 待紅葉與萬縣市某公司結清全部廣告款的當天,她約文武晚上在一家火鍋店聚一聚,文武爽快地答應了。 當天晚上,紅葉看著「舉」手之間賺來的近兩萬元錢,在床鋪上一列列鋪開來,她處於一種異常複雜的心態之中。一方面,她感激文老闆幫了她的大忙,否則自己真的會背井離鄉去逃債了;另一方面,她又痛恨那些貪官污吏,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的外表,卻變著法兒搞回扣。在這種複雜的心態中,紅葉咬牙做出了三個決定: 第一,先拿一萬元的回扣給文老闆; 第二,在一個小本子上記著某年某月某日某地親手交回扣現金一萬元; 第三,文老闆受賄後,立刻談下一筆廣告業務。 ——談成了,雙方皆大歡喜;談崩了,對不起,舉報他。 晚上,在一家火鍋店的包間裡,他們坐到了一起。 紅葉拿出一個信封遞到文武面前,說道:「文老闆,江湖上的事情我還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這一份是你的。」 出乎紅葉的意料之外,文武隔著熱氣騰騰的火鍋爐子目瞪口呆地望著她。許久,文武長長地歎了口氣,將雙手抱到胸前,目光如鐵鍋中的熱氣一樣,茫然而迷離。 紅葉惶惑起來,她將一隻手壓到信封上,一根手指不斷地上下點著,小心翼翼地說道:「這是一萬元。如果……我明天再添。」 文武將信封推還給紅葉,輕聲而幽怨地說:「把錢收好,我有話給你講。」 紅葉收好信封,惶惑地說道:「文老闆,我實在不知道應該給你多少。你開個價出來,如何?」 文武的雙手依舊抱到胸前,目光依舊現出茫然與迷離。他慢慢說道:「紅葉,你是一個靠工資生活的文化人,從某種角度講,雖然不富裕,卻不存在下一個月到哪兒掙錢買油鹽柴米的問題,因此,你有這個生活條件作基礎,從而可以很硬氣地說:我不與渾身銅臭的商人打交道。我知道生意人在你這樣的文化人心目中形象不大光輝,好像除了錢沒別的東西。你沒有真正地做過生意,你設身處地想一下:如果有朝一日你坐到某家公司的經理位置上,你每天必須面對銀行的貸款利息、資產損益、交易成本的漲落、銷售的低迷、職工薪水等等一系列的生存壓力,紅葉,你還會高雅到不談錢的地步麼?」頓了頓,文武又說,「我對你的幫助,是無私的,如同大哥哥幫助小妹妹一般。這種話出自一個商人之口,你也許會感到發笑,但卻是事實。開初,我只認為你不是做生意的人,也許我們能夠成為一名交真心的朋友,這就是我為什麼要你喊我文大哥的原因。現在看來,我真是太天真了。」 說完話,文武敲了敲門,一位女服務員走進來,文武在她耳畔輕聲說了幾句。那位女服務員點點頭,臉上帶著曖昧的笑容出去了。還沒等紅葉細想「耳語」的內容時,兩位元濃妝豔抹的小姐一前一後地跨進了包間,一人坐到文武的身邊,另一位坐到他的腿上。 其中一位小姐說:「文老闆,好久沒看到你了,搞得我這段時間心情很不爽。」 另一位小姐一隻眼睛瞟著紅葉,一隻眼睛瞟著文武,說道:「文老闆,她是不是你的……」 文武立刻飛出兩根手指掐住小姐臉上的一塊肉,笑嘻嘻地說:「不要亂說,人家是有文化的正經女人。你以為像你們的文老闆麼,既貪財又好色。」 聽話聽音,紅葉知道文武這句話是說給她聽的,她也明白文武的左擁右抱是做給她看的。但是,她還是不明白:自己是按照江湖規矩辦事,現在的社會狀況就是這個樣子,如果說自己錯了,那麼,自己又錯在哪兒呢?至於文武嘴裡說的文大哥、交真心朋友之類的大話,就連她這位生活在校園中的教師都不相信,那麼,作為生意人的文武,整天在錢眼裡鑽進鑽出,他還會天真地相信世間還有什麼人間真情麼?面對兩位與文武打情罵俏的小姐,紅葉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好在,文武適可而止地停止了他的豔情遊戲。 當他們走出火鍋店時,這個冬天的毛毛細雨又開始下起來了。 文武握了握紅葉的手,非常客氣地說:「紅葉小姐,再見。」 紅葉在文武非常客氣的話語裡聽出了一種奸商的故作熱情——那是交易雙方生意談崩了後的一種外交辭令。望著慢慢地消失在雨霧中的文武,紅葉忽然想起她與對方從相識到相交,似乎都與毛毛細雨有緣。一瞬間,她的喉頭有些哽咽。她高高地舉起手,高聲喊道——她心裡本來是想喊文大哥的,卻不知為什麼依舊喊成了:「文老闆,慢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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