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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淒美演「易」黑暗的凋謝(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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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滇池邊:她碰到第四個「易」姓女人 自從那個春天的雨夜後,易笑梅發現自己忽然間成熟了許多,在對人對事上,她不再由這個極端「對」走到另一個極端「錯」上去。她儘管不理解易老師他們這一代知青的人生觀,但她懂得了尊重他們對待生活的態度,尊重他們因歷史原因遺留下來的某些特別的生活方式,包括易老師的自慰。 然而,那個據說能夠給易老師帶來特殊快感的、沒有割取過漿汁的罌粟果,早已滾進下水道,無法找回了。在這件事情上,易笑梅深感內疚。 易老師的丈夫木易時常帶些不三不四的女子回來,關上他那間臥室門,在裡面鶯歌燕舞。對此,易老師習慣性地搖搖頭,異常冷漠地說:「我不管他的任何事情。」 易笑梅也曾試探過易老師的口風,勸她接觸一下其他男人,遭到易老師的一口否決:「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在此期間,易笑梅到性保健商店買了一個女用撫慰器送給易老師。過幾天,易老師紅著臉告訴她:「小妹,找不到感覺。」 後來,易笑梅托一位朋友弄來幾枚乾癟的罌粟殼送給易老師,易老師僅僅瞟了一眼,立刻說道:「這是割取過漿汁的,沒有那種味道。」接著,易老師嚴肅地說道:「小妹,你不要為我的事情操心,那個東西已經丟掉了就算了。」她指著易笑梅手裡的罌粟殼,「這種東西,你不要去染手,一不小心就會犯法。」 易笑梅並沒注意到易老師話中的嚴重性,此時此刻,她滿腦袋裝的只有一件事:易老師早已對那種未割取過漿汁的罌粟果產生了心理和生理上的依賴,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替代易老師絕對隱秘的「幸福」。 易笑梅在心裡暗暗發著誓:易老師,我一定要給你搞到一個真正的「嫩」果子。 事情也真的湊巧,就在易笑梅為到哪兒去搞這種「嫩」果子犯愁時,一個機會卻鬼使神差地送到了她的面前。 1996年3月中旬,易笑梅的丈夫耳東將幾位朋友帶回家中,酒足飯飽後,他們的話題很快談到了發家致富上。談來談去,只有走販毒這條路利潤最高,致富也最快。作為一家之婦的易笑梅,自始至終地參與了他們的致富會議。不知為什麼,當她聽到雲南二字時,就開心地笑起來。 易笑梅的開心表情使在座的朋友們大惑不解,其中一位叫文武的問道:「錢都還沒找到手,你這麼早高興幹什麼?」 易笑梅沒有回答他。 1996年3月18日,易笑梅與他們一起攜帶毒資十九萬元,乘飛機到達昆明。住下後,易笑梅將錢交給文武,帶到雲南芒市購買海洛因。她對文武說:「你到芒市後,順便幫我打聽一下,有沒有那種『嫩』果子賣。」 在販毒行業裡,都知道「嫩」果子是那種沒有割取過漿汁的鴉片果。文武奇怪地問:「你在開哪門子玩笑喲。人家冒著殺頭的風險種植鴉片,不割漿去賣大錢,反而采『嫩』果子來當乒乓球打麼?你要那種『嫩』果子來幹什麼?」 「真讓你給說中了,」易笑梅笑眯眯地趁機撒謊,「我就要那種『嫩』果子當乒乓球玩。」 3月20日下午,易笑梅獨自一人來到滇池邊。在這裡,她碰到了一個「易」人。滇池邊的一塊空地上,在一位中年婦女面前,擺著一張畫滿「易經」卦相的白紙。易笑梅在那張白紙面前蹲下來,問道:「師傅,你這個東西靈不靈?」 那位中年婦女點點頭,「當然靈驗。妹兒,你要求什麼?」 易笑梅從一堆紙團裡拾起一個,放到對方手裡,說道:「我求一樣東西,一種圓形的果子,看能不能得到?」 對方展開紙條一看,立刻說道:「妹兒,你求的這種東西,一生一世你都得不到。」 1996年3月21日,帶著尋果未得的失望心情,易笑梅一行一起混過了昆明機場的安檢,到達重慶。就在易笑梅準備上車時,被公安人員當場抓獲,從包裡搜出海洛因一千二百克,經技術鑒定,毒品純度達百分之三十五。 1996年11月28日,重慶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了重刑初字(1996)第627號刑事判決,認定易笑梅犯「運輸毒品罪,數量巨大」,判處死刑; 1997年12月26日,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下達了川法刑二終字(1997)第38號刑事裁定書,決定對易笑梅執行死刑。 5 黎明前:淒美演「易」成黑暗的絕唱 最先,易笑梅並不要求留遺書。在管教幹部徵求她的意見時,她作出了簡單的答覆:「人都快死了,留遺書來幹什麼?」 那是1997年12月下旬的一個深夜,厚重的霧氣從天空深處壓下來,死牢裡昏黃的電燈光照著易笑梅慘白的臉。我看了看表,已近子夜,已到了昨夜與今晨的交界處了,再有幾個小時,當死牢的電燈啪一聲拉熄,天光歡快地射進牢固的鐵窗時,死囚易笑梅就將取下腳鐐手銬,由法警背棕繩了——在獄中的行話裡,叫做紮雞翅膀。 我不願意失去這個接觸她的最後機會。 在我看來,一個正常病逝的人都有許多話給後人留下,何況易笑梅正處於如花似玉的年齡,面對一步一步逼近的生命終點,她怎麼可能真正地做到超然於生死之外呢?我將她的死刑裁定書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在同一份裁定書上,我還看到了與易笑梅一起被判處死刑的同案犯文武、山木的名字,此刻,他們就關押在另外的死牢裡。當然,從判決書上是看不出什麼東西的——我是指那種「犯罪事實」之外的關於人性演變的東西。刑事偵察只查實作案人的犯罪過程,司法刑律只核實犯罪事實,至於人性演變的東西,是留給社會去思考的。 時間在一分鐘一分鐘地過去,滴滴答答的鐘聲如一桶生命之水一樣在洩漏著。我內心裡有些著急起來,我明白如果失去了這個寶貴的時間,我將遺「恨」終生。因為時間不可倒流,因為易笑梅的生命不可再生。 忽然間,我的目光落在判決書上的文武二字上,我想了個冒險的主意。我來到關押著文武的死牢裡,「無意」地扔了一包高檔香煙給他,然後裝出漫不經心的樣子問道:「那邊關押的那個女犯,跟你是同案嗎?」 文武燃著煙,點點頭。 我又故作漫不經心地說道:「我看她年紀輕輕的,沒想到是一個經驗豐富的大毒販。」 「她是什麼大毒販。」文武說道,「她娃娃單純得很,以為挎包裡面藏一千二百克藥(海洛因)像提一包冰糖走人戶那麼簡單,哪知道是要掉腦袋的事情。」為了證明易笑梅的單純,文武便講了易笑梅一聽到雲南時,一張臉頓時笑開了花的過程,他說,「她娃娃還天真地要我給她買『嫩』果子來當乒乓球玩。」 我心中立刻升起一連串的疑問。我根本不相信易笑梅會「瘋癲」到把罌粟果當做乒乓球來玩,那麼,她天遙地遠地跑到雲南搞那種「嫩」果子的目的是什麼呢? 我似乎找到了話題的切入口。抱著試一試的想法,在淩晨二點二十三分,我走進了關押易笑梅的死牢裡。 於是,我成功地聽到了她和易老師的故事。 在她雖然年輕卻即將消失的全部的生命記憶裡,她將易老師的驚豔與淒美如同工筆劃一樣細緻入微地展現在我眼前。末後,她長長地歎了口氣,幽幽地說道:「我沒有給易老師搞到那種『嫩』果子,她以後怎麼辦?」 「我想,」我慢慢地字斟句酌地說道,「她年齡比你大許多,無論是社會經驗或人生體驗都遠遠超過你,她自己會……」 「不不不。」易笑梅立刻理解了我話中的意思,急急地搖著頭,搶過話頭說道,「她在這方面真的不懂,這個我是知道的。你想,她的第一次是在那種情況下被強暴,連死活都顧不過來,哪裡還想其他方面。等到結婚了,她又與老公各管各,根本就是守活寡,她從哪裡知道呢?」 「那麼,你準備給她留些什麼遺言呢?」 易笑梅先是低下頭,想了許久。然後,她仰起臉,雙手支撐著下巴,手銬在她兩隻手腕上閃現出死神的冷光。她說:「我是馬上要死的人了,也沒有其他話可說。這樣吧,當年,在鷂鷹岩,她教會了我唱知青歌。現在,你幫我寫一下這首歌的歌詞,以後交給她——只交給她,其他什麼都不要多講。」 這是1997年12月下旬的一個黎明。在易笑梅低沉而憂傷的歌聲中,我飛快地記錄下她的歌詞: 少女的心啊秋天的雲, 時而你柔風陣陣, 時而你惆悵滿懷, 多少個苦悶憂愁的夜晚, 多少個歡樂愉快的黎明。 …… 等我記錄完後,再一字不漏地讀給她聽,她點點頭。我將稿紙和筆遞到她面前,請她簽字。她沒有接筆,只將稿紙捧到面前,一遍又一遍地看著。我先是看到她的嘴唇在輕輕地顫動,繼而大顆大顆的淚珠子滴滿白紙黑字的稿箋,浸得紙上的字跡一片模糊。 與此同時,我發現兩行清淚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悄然流淌在我的臉上。 我剛想說「重新寫過」,卻沒料到她撕下那頁紙,咬緊牙關將其撕成碎片。 一時間,我目瞪口呆地望著她。 「唉……」易笑梅歎口氣,「易老師是個愛清靜的人,不要影響她的生活。」 這時候,天色已經亮了起來,伙房給她送來了今生今世最後的一頓早餐。 我知道我該走了。我最後一次問道:「想不想給易老師帶句什麼話?」 易笑梅頭一昂,口氣硬邦邦地說道:「她才不跟你們這些臭男人打交道。」 我默默地退出那道厚重的死牢大門。 當日上午,女死囚易笑梅被執行了槍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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